秦知渊把方鹤旻带出闹事人群,方鹤旻全身沾满鲜血,未能掩饰住自己凶狠的眼神,明明比秦知渊矮了一个头的小孩,眼神却锐利异常,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
秦知渊就像没看见方鹤旻的眼神一般,他用湿纸巾替方鹤旻擦拭掉脸上的血迹,轻声问:“疼吗?哪里受伤了没有?”
意料之外的话让方鹤旻一愣,身上的那股劲也消散了,他突然有点紧张,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疼。没受伤。”
秦知渊不大放心,便牵着方鹤旻朝诊所走去,他又问:“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我们是在解决问题,我跟他们说研究室在研发可以改造人类躯体的义肢,但他们都说我在异想开天。只要我打赢了,他们就可以安静下来听我解释了。”方鹤旻说着说着意识到什么,他抬起头看向秦知渊,目露茫然,“哥哥,难道这种行为也是不正确的吗?”
“暴力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他们不属于研究室,不相信你说的话也正常,你可以拿出足以让他们信服的研究成果出来,而不是用拳头让他们听你的解释。”
方鹤旻认真地听着,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少,但没人对这个浑身是血的小孩投来注目。
秦知渊推开诊所的大门,熟门熟路地绕过坐在诊位上双目无神的医生,从里间拿出了医疗箱,他继续说:“人类的思想是异彩纷呈的,不需要刻意去说服谁,不懂你的人有很多,但能和你在某些方面达成共鸣的人也不在少数。”
方鹤旻亦步亦趋跟在秦知渊身旁,恍然大悟道:“所以哥哥就是能和我共鸣的人,因为你就在研究室,你也懂我在说什么。”
秦知渊无言片刻,“算是吧.....总之以后遇到问题不要轻易用暴力解决了,你一个人怎么能打赢他们那么多人?受重伤了怎么办?”
“我可以的!”
方鹤旻斩钉截铁地回答,但接着他对上秦知渊有些讶异的眼神,慌乱垂下眼眸,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他的眼睫很长,此时轻颤着,让秦知渊看见了他藏起来的慌张。秦知渊敏锐地察觉到方鹤旻有话没说,但他并没有追问。
片刻后方鹤旻拽了拽和秦知渊交握的那只手,他像是犹豫了许久,此时才下定决心般问:“哥哥,你生气了吗?”
“我没有生气,你以后别这么莽撞就好了。”秦知渊嘴上这么回答,眉头却微皱着。
“噢,”方鹤旻点点头,心想果然在生气,他又问:“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如果我不小心惹你生气了,那时候我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秦知渊沉思片刻,“和我说对不起就好了。”
方鹤旻说:“哥哥,对不起。”
秦知渊一愣,忽而笑了。他松开方鹤旻的手,从医疗箱中翻出纱布和消毒酒精,轻声问:“哪里受伤,我给你处理一下。”
方鹤旻想了想,挽起袖子把小臂递到秦知渊面前。
秦知渊一手举着酒精纱布,一手还在医疗箱里翻找棉签,抬眼一看,那伤口就在他的注视下缓慢地愈合着,方鹤旻要是迟一点想起来,估计连这道口子也该不见了。
方鹤旻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还有些骄傲,“我现在身体素质很好的,其他伤都愈合啦。”
“所以,尽管他单方面武力碾压,在众目睽睽之下毫发无伤地虐杀了一个芯脑人,但是本人却疑似遭受某种精神攻击,变成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人形挂件。”
陈老板视线移到秦知渊那被方鹤旻紧攥着不放的手腕上,他背手绕着一站一坐的二人从左往右转了一圈,眼见秦知渊颔首默认,脚步一顿,又从右往左绕了圈。对上方鹤旻看过来略带警告的眼神,陈老板噎了一下,在秦知渊看不见的身后瞪大了眼,他心下了然,摸着下巴惋惜叹道:“我看这是心病啊!”
“秦队长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这儿啊是治不了咯!”陈老板说着,眼疾手快地给秦知渊塞了样东西,大手一摆恭敬送走这对不速之客。
浮空车驶进停泊区,带着二人奔向六区,秦知渊万般无奈地把方鹤旻这个人形挂件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方鹤旻,”秦知渊关上门,举起仍被紧握的手,“放开我,我要去洗漱,这期间你可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你好像一直有话想说。”
方鹤旻被看穿,心下一愣,口不择言说:“我帮你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秦知渊满脸疑惑地看向方鹤旻。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方鹤旻在秦知渊那墨黑的眼瞳中率先败下阵来,他松开秦知渊的手腕,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那截白皙的手腕上,“你去吧,我等你。”
由于方鹤旻抓得太久太紧,清晰的红痕被烙在了手腕上。秦知渊放下手转身就走,一时间没发现手上的痕迹,反倒是方鹤旻站在秦知渊背后,视线肆无忌惮地追逐着那由他留下的红痕,直至秦知渊转身进去卧室断绝了他的目光。
方鹤旻耳力极佳地听见了浴室的关门声,紧接着水声传来。
又不是没一起洗过,刚刚语气那么凶干什么。
他丝毫没有分寸感这种东西,抬脚朝秦知渊卧室走去。
卧室是极简风,和方鹤旻在下城区的住处截然相反的风格,他环视一周,悄声坐到浴室门口,眼睛一闭,竟是倚着门直接睡着了。
直到毫不知情的秦队长拉开浴室门,方鹤旻直接砸到了他腿上,秦知渊愣在原地。饶是他对方鹤旻再好脾气,此刻也有些无语了。
遏制住想抬脚踹人的冲动,秦知渊弯腰搂着方鹤旻想把人拽起来,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方鹤旻的发尾,动作一顿,一手下滑捞过方鹤旻膝弯,由拽改抱,将还昏睡不醒的方鹤旻放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上次果然没有看错。”秦知渊半跪在方鹤旻面前,手指碰了碰那又褪成灰白色的发尾,“像能量缺失,是营养液供给异常吗......”
秦知渊换下白色制服穿了宽松的黑色卫衣,刚洗完澡的蒸腾热气还残留在他身上,为了看清方鹤旻的发尾,他此刻靠得极近。
方鹤旻霍然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秦知渊清晰可见的锁骨,接着便是对方微抿着的唇,睡了一觉醒来方鹤旻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懒声问:“你在干什么?”
指尖发尾猝然变黑。
“没什么。”秦知渊从方鹤旻身前退开。
方鹤旻坐起身,他特意看了一眼秦知渊的手腕,那上面的红痕已经消失了,他忽然没头没尾道歉:“对不起。”
秦知渊不解:“为什么道歉?”
“你没在生气吗?我虐杀那个芯脑人的事,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吧。”
秦知渊不太在乎,他摇摇头,“这点小事我不至于摆不平,控制及时也没什么影响。反倒是你,莫名其妙跟了我一路,就只想说这个?”
见方鹤旻默认,秦知渊起身大步走向门口,拉开大门转身看向方鹤旻。
方鹤旻坐在客厅沙发上呆愣地眨了眨眼。
秦知渊把门又拉开了一些。
方鹤旻在茫然中被秦知渊送出了门。他自认为闯了大祸,心虚得无以复加,连秦知渊的表情都没敢去打量。但他此刻看着紧闭的大门,抓了抓头发,“不是,什么意思?他凭什么不生气?”
在原地呆了片刻后,方鹤旻低头转身,拖着半死不活的脚步朝楼上走去。
也是,现在的知渊为什么要生气。
过往种种,秦知渊的关心和谆谆教导,都在那场爆炸中被带走了。方鹤旻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秦知渊彻底忘了他。
秦知渊不知道门外纠结的方鹤旻,更不知道他离开后没有掉头回下城区,而是就这么上了楼。
秦知渊想弄清一件事情。
他之前试探着跟陈商鸿提到了传送,没有明说,谁知陈商鸿却一听就懂,直截了当地问道:“秦队长是在说旻哥的那个传送点吧?”
想来关于方鹤旻的许多东西陈商鸿都是清楚的,秦知渊便也不拐弯抹角了,他当即表明来意:“有屏蔽或者移除的方法吗?”
陈商鸿打死也想不到他伟大的旻哥原来是直接在清理者队长本人身上建了传送点,他骇然大惊,但碍于清理者的威压,在通讯里支支吾吾地都交代了。
秦知渊今天特意过去找陈商鸿,有一方面就是为了取陈商鸿给他做的屏蔽器。
小匣子弹开,秦知渊将屏蔽器取出来,他想起了那天方鹤旻带着笑意靠近,紧接着便是被按住的手腕上传来的热意——恰巧还和今天被抓出红痕的是同一只手。
秦知渊将陈商鸿给的屏蔽器贴到了曾经被方鹤旻握住的地方。
根据陈商鸿的解释,动态定位不同于固定的数据点,方鹤旻必须时刻维持定位的刷新频率,才能够准确跟上他的位置。
秦知渊想试试方鹤旻连续两次闪现到他身后到底是巧合,还是说他确实每分每秒都在看着自己的定位。
秦知渊坐到落地窗旁,拿起他放在桌上还未看完的书,心里数着时间。
1秒。
2秒——
门铃骤然响起,连带着拍门的声音,正宣示着来人的焦急。
秦知渊顿了顿,没有理会,接着他的通讯器也跟着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