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区从表面上看，是由井然秩序和冰冷建筑组成的。与下城区混乱的地界不同，上城区将中心区域作为一区，并以圆环为形状向外划分出其它七个区。

当年陆正组织研究所进行二代芯片实验的时候，人类实验体均被送往八区进行观察。这个远离中央城的地区管理散漫，随后废弃芯片便在八区大面积外泄，甚至出现彻底失去人类意识的芯脑人开始攻击人类。那是人类第一次遇到此类暴力事件，当时的中央城仍掌握着实权，却应对不及时，导致七区同样被波及。在矛盾愈演愈烈无法解决的时候，这两个区被中央城和研究所合力封锁，迄今为止仍是不允许踏足的禁区。

一区作为权力中心，秩序远比其它地方井然。方鹤旻叼着根棒棒糖，蹲在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面，身下是沿着既定轨道川流不息的车流。

他在研究所的时候临时接到陈老板发来的榜单求助，看是半小时内能解决的事情就接下了。所以提前离开研究所的方鹤旻完全不知道似木在研究所里替他表了个白，以至于他现在还能悠哉悠哉地跟在似木和时日暮身后不远的地方。

不过这份悠闲并没能维持多久，远处忽地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爆炸声，方鹤旻眯起眼睛朝声源去看去，右眼为他捕捉了远方的画面，只见有一人捂着后颈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人群慌乱四散，阻挡了进一步的信息提取。似木和时日暮都不是进化人，并没能听到那边的异响。

方鹤旻在广告牌上几步助跑，轻巧地跃向街边路灯顶部，他动作极快，甫一落脚灯顶便借力跳到了似木身旁。灯柱轻颤，赶着过绿灯的行人都没人发现这个从天而降的人。

地面的视角不好，方鹤旻也看不清远方的情况了，他只得拍拍似木的肩膀，“逛够了吗？”

似木对方鹤旻各种从天而降的姿势都习以为常了，他仰头看着方鹤旻摇了摇头，反倒是时日暮频频看了方鹤旻好几眼，想不明白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她问：“怎么了？”

“这里已经快到二区了吧，我看方向是一区和二区的交界处，有小暴动。”方鹤旻本想损研究所一波，但此刻身边只有一个他认为人还算不错的时日暮，便硬生生忍住了。

恰在此时，一个火急火燎的矮小身影脚下开着加速器，风驰电摩地从他们身边路过了。

方鹤旻视线极佳，一眼认出了是谁跑了过去，在他嘴里兜着圈子的话便轻声飘进了经过的清理者耳中。

“上城区什么时候治安也这么烂了，研究所都是吃白饭的？”

吃白饭的沃德转瞬间已跑出百米外，但能作为侦察兵的进化人听力自然不是盖的，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了眼身后口出狂言的路人，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得平地踉跄，下一秒便加速离开了方鹤旻的视线。

似木无语地仰头看着方鹤旻，时日暮牵着似木的手，也抬眼盯着他。

方鹤旻一回头就面对两道视线，他咳了声，又想不通似木这小子怎么也不站他，索性一把搓乱似木的卷毛，说：“我去那边看看。”

他话音刚落，似木正欲开口，方鹤旻眨眼间已经跳到了路过的大货车顶端，朝他们二人挥了挥手作别。

上城区为了方便管理才对区域做了划分，各区交界地都配备了精密的监控系统，在爆发芯片事故后，出于财力物力消耗的考虑，中央城在研究所提供的技术支持下，只对交接区的设备进行了消毒处理。研究所在后期的巡防路线中，交接区也减少了人力供给，但这恰恰导致了交接区每逢出现芯脑人暴动事件，能快速赶往现场的便只有身体素质得到大幅度开发、能借助各种工具穿梭人群的进化人清理者。

大货车带着方鹤旻驶向二区，货车顶端捆了几台沙发，他百无聊赖地仰躺着陷进软绵的沙发上，右瞳化作数据，刚定位到秦知渊的位置，方鹤旻便猛地坐了起来。

秦知渊竟然就在一二区交界处的事发地！

这货车前进的速度于他而言忽然就龟速了起来，方鹤旻打量了一番四周，或许是清理者对周围进行了疏散，人并不算很多。

他索性从手腕处弹出绳索，勾住路边突出的一块店铺招牌，绳索一拉方鹤旻便从车顶消失，快速滚落到人行道上。

与遍布传送点的下城区不同，上城区的巡防太密，此时的事发地点方鹤旻就不曾构建过传送点。

方鹤旻一落地就快速奔跑了起来，借着腕间钩索的牵引，速度很快赶超路上遵守交通规则的飞驰车辆。偶有路人被擦身而过，探头看去时也以为是哪个清理者在赶往事发地点，赶忙紧了紧衣服低头走开。

外围被拉了封锁线，有清理者看管着。A队几个先遣队的人均被人群围在内场，中央位置放了一台小型仪器，看起来似乎正在对人群进行身份扫描。

急速前行时刮过耳边的风声渐渐被嘈杂的人声替代，方鹤旻跑了这么一段路没见有半点疲惫，他面不改色地盯着秦知渊看了会，没有选择过去。

爆炸发生的时候交接区的监控也被干预了，清理者赶过来的时候既找不到目击者，也查不到任何监控信息，此时只得把所有人都留在原地用仪器排查。由于人数太多，研究所的检测仪器也无法快速出结果。

秦知渊双手抱臂看着仪器中缓慢弹出的数据，对耳边的吵嚷声充耳不闻。清理者队长一身白色制服站在那里，被禁止离开的人群虽有不满，却也不敢真的闹起来。

研究所姗姗来迟的救援悬浮飞车悬停在了半空中，救援人员背着救援物资落到地面，向阳葵伸手去接，隐和沃德从旁辅助。被隔离出来的一块地上趴着个昏迷不醒的受害者，他的后颈一片抓痕，看上去就像有东西想凿开皮肤钻进去。

现场看似井然有序，暴乱在清理者来到的时候便被迅速安抚镇压。

秦知渊戴着白色手套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轻敲着大臂，方鹤旻倚靠着架设在街边的店面招牌，从秦知渊这无意识的动作里察觉了潜藏在人群中的危险。

仪器扫描的速度太慢，方鹤旻往一人高的招牌后一躲，避开人群的视线，右瞳渐渐高速运转起来。

“还要等多久啊？”人群中有个粗犷的男声喊了声。

方鹤旻耳尖动了动，右瞳精准定位到此人身上——改造人。

这声质疑揭破了服从的那层薄纸，又有人大喊：“待会又爆炸了谁来负责啊？”

被困在原地的不满和不安渐渐在人群中扩散，秦知渊叫来队员，低声吩咐道：“检测过的都先开个口放行。”

清理者有条不紊地将普通人带走。而就在这时，方鹤旻迅速扫过喊话的人群，清晰的红点显现出来，造成混乱的芯脑人竟真的混入其中！他快速扫了眼秦知渊身边的仪器，显然还没检测到那一边的异常。

方鹤旻眉头轻蹙，把定位发送到了秦知渊的通讯器上。

秦知渊低头查看了消息，再度抬头时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方鹤旻，方鹤旻邀功般冲他笑，秦知渊一怔，挪开了视线。

周围普通人太多，秦知渊不想打草惊蛇，只给几个先遣队员发送了消息。

清理者随着仪器检测的情况快速清走了许多人，很快藏匿在人群中的芯脑人便裸露在了视野里，其实离仪器扫描到他还需要一小段时间，但此时位置正好，方鹤旻的帮助让他们得以抢占先机。

秦知渊轻敲耳麦，先遣队应声而动——

隐的丝线第一时间甩向了那个芯脑人！

他们的速度异常快，众人几乎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芯脑人反应慢了半拍，被丝线缠绕住身体，但与此同时一声轻微的响声于空中爆开。

方鹤旻站在外围，目光落到那在半空中展开机械脚的东西，赫然是他曾经和秦知渊一起在芯脑人据点里见到过的芯片！

就在隐和沃德制服住芯脑人的同时，机械脚芯片脱落在半空中的圆球残骸忽然炸开！火光印在方鹤旻眼底，他瞳孔急剧骤缩，带着机械脚的芯片直奔站在仪器旁的秦知渊——

早有准备的秦知渊反应亦堪称神速，但他的枪鸣未响，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方鹤旻便将他揽进怀里，下一刻就被反推到了方鹤旻身后，乱成一团的人群和忙着维持现场的清理者都没有发现这个凭空出现的男人。

爆炸声搅乱了尚存秩序的人群，同时扰乱了方鹤旻的思考，他怒道：“简直找死！”

他竟是用手接住那掉落下来的芯片，生生用力将机械脚连带着芯片一同粉碎！

混乱把方鹤旻带进无法克制的恐惧中，猝然放大的爆炸声和半空中的火光将他彻底拖进了梦魇。

眼前的光影焚烧着，站在实验台前的秦知渊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救你的，”方鹤旻低头站在火海中，眼眶通红，“我来救你。”

紧接着他抬起头，急剧攀升的怒火烧红了他的双眼，他一步步走向被捆住的芯脑人。

方鹤旻的身体素质在芯片的极致提升下，竟远超在场的任何一个进化人。上前阻拦的沃德被拎着制服衣领甩到一旁，一时间竟无人能够近身，转瞬间方鹤旻便抓起了地上的芯脑人。

秦知渊喊：“方鹤旻！”

爆炸声充斥在方鹤旻耳边，他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响，只看见那个芯脑人嘴巴慌乱地张合着。

“你刚刚想对他，”芯脑人被方鹤旻高高举起，“——做什么！”

随着他这句话，芯脑人被灌到地上。一下！两下！地面凹陷，再被拎起来时芯脑人满脸鲜红，五官竟然已经模糊不清。

芯脑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像被丢垃圾一样扔到地上，方鹤旻蹲下身，他抓着芯脑人的双臂把人半拎起来，自言自语着：“你朝他丢那枚芯片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要你怎么死了。”

骨骼粉碎声随着他的话音响起，人群尖叫着远离这处残忍的虐杀现场。

“杀人了——！杀人了——！”

仪器并没有检测到这个人，在场的普通人没人知道这是个芯脑人。

“维持秩序，快速清场！”一向冷静的秦队长难得的有了情绪起伏，他试着喊醒明显状态不对的人，“方鹤旻！”

可方鹤旻仍沉浸在火海之中，他总觉不够，“好生气，你又不会疼。你服从的是谁的指令？我没见过这种芯片，她现在还有能力研发新的芯片吗？”

方鹤旻从大腿根处抽出匕首，“其实也不是很重要，你们可能不知道，要服从指令的低等芯片是能够在销毁前感受到死亡的巨大恐惧的，你要不要试试？”

秦知渊将方鹤旻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他心下一跳，但此时顾不得多想，在方鹤旻刀刃靠近芯脑人后脑的时候，秦知渊扑上去劈手想抢方鹤旻的匕首。

方鹤旻早已失去理智，但秦知渊的靠近却让他手上一顿，方鹤旻担心着手上的利器会误伤到秦知渊，恍惚间自己松开了手。

匕首一响轻响掉落在地。

“方鹤旻？”

方鹤旻眨了下眼，溅在脸上的血珠缓缓滑落，他看着秦知渊没有动作。

秦知渊扭头去看身旁的芯脑人，那人在短暂的一分钟里便被方鹤旻折磨得不成人形，腹腔向下凹陷，四肢骨骼尽数粉碎，在地上扭曲成了一团诡异的东西。

方鹤旻忽然攥住了秦知渊的手腕，捏住秦知渊的下颌强硬地让秦知渊看回自己，他声音喑哑，“你不能出事。”

秦知渊定定地看进方鹤旻的眼中，灰眸里尽是他读不懂的情绪，秦知渊轻声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先放开我。”

感受到手腕上的指尖抓得更紧了，秦知渊心下一叹，他捡起地上的匕首，由着方鹤旻的手跟随着他的动作，从芯脑人后脑取出了芯片，还在抽搐的躯体静了下来。

秦知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中芯片递给里斯，他一扫仍在远处围观的人群，刻意提高音量冷声道：“芯脑人已经清除，后勤清理现场，其余人收队。”

“方鹤旻，”秦知渊站起身微弯下腰把另一只手递给方鹤旻，轻声问：“你现在怎么样？”

方鹤旻盯着秦知渊看了半晌，他伸出手。

双手交握，时光潮流静止片刻，在交握的温热掌心中倒转逆流。

10岁的方鹤旻满脸是血，被14岁的秦知渊抓着手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是方鹤旻记忆中，他们相识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