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一片寂静,官员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有人微微皱眉,有人低头不语,还有人眼神闪烁,似乎在躲避贺仲咸的目光。夏献云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紧握着卷宗,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贺仲咸见众人沉默,又补充道:“小的少报收成,也不过是为了少交些税赋,给百姓留条生路罢了。可这虚报的田地、少算的收成,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即便有一天水落石出,被朝廷发现,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把百姓的骨头榨出油来不成?”
夏献云听到贺仲咸的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一拍案几,厉声喝道:“贺仲咸!你这话未免太过放肆!”
他站起身,目光直盯着贺仲咸,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怒,“即便百姓日子艰难,我等身为朝廷命官,也绝不能违背朝廷法度!”
他挺直身子,面朝北方,神情庄重,仿佛崇祯皇帝就在眼前,语气中带着几分敬意,“崇祯皇帝圣明,日夜操劳国事,为百姓谋福祉。陛下怎会不知民间疾苦?”
“只是近年战事不断,辽东边疆尚未平定,中原又土匪横行,处处都需要银两。这些赋税,都是为了整个大明,为了保全国家的根基。没有大明,你,我,在这算什么?!”
夏献云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贺仲咸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你如此妄议朝廷,岂不是在动摇民心?你四处宣扬童谣,就不怕坏了朝廷的名声?”
贺仲咸见夏献云咄咄逼人,心里虽有些发怵,但脸上却硬生生挤出一丝冷笑,不甘示弱地反驳道:“夏大人,您忠于朝廷,我贺仲咸也忠于朝廷。可如今百姓们的日子实在艰难,要是再强行征税,只怕会激起民变。”
说到兴起之处,他有些忿忿不平,“如今战事频繁,百姓们已经不堪重负。我低报收成,也是为了给百姓们留一条活路。朝廷的法度固然重要,但百姓的性命难道就不重要吗?”
雷起龙微微眯起眼睛,眼神里似是藏着什么,让人捉摸不透。这大明的乱世,百姓日子本就难过,如今又遭这灾,更是难上加难。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疾不徐:“献云所言极是,朝廷法度不可违。然而,仲咸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百姓生计艰难,我等身为父母官,自当体恤民情。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夏献云闻言,神色微微一滞。雷知府向来圆滑,善于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贺仲咸能深受雷知府信赖,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想到这里,他压下心中的不满,不再多言,只是微微拱手道:“大人所言极是。”
雷起龙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好了,此事暂且搁置,待日后详议。诸位同僚,还需以大局为重,切莫因小失大。”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大堂内的紧张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
贺仲咸见夏献云停止了争论,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眉间的愁绪却丝毫未减。他深知,粮食问题一日不解决,善化县的百姓就多一分危险。此时,他心中已有了另一个打算,只是这个办法也并非万无一失。
他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起身拱手道:“大人,小的还有一事禀报。小的已派人与长沙府其他县的粮长联系,恳请他们支援。”
雷起龙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点头道:“此举甚好,借粮之事务必抓紧办理。你配合好明达,确保粮食发放到百姓手中,不可出现克扣之事。”
贺仲咸见雷起龙满口答应,心中稍安,便继续说道:“只是各县自身难保,能调拨的粮食实在有限。若要借粮,他们提出需以银两为抵押。此事还需大人定夺。”
雷起龙听到“银两”二字,神色微微一滞,原本舒展的眉头又渐渐皱起:“若实在无粮可借,只能先让百姓们自行采挖野菜、树皮充饥,待秋后新粮入仓再作打算。”
这话一出口,贺仲咸心里直犯嘀咕,心说这雷知府可真是会打如意算盘,让百姓吃野菜、树皮,这不就是把灾民往绝路上逼吗?不过他也不敢多言,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
就在这时,长沙府医官张文远再也坐不住了。他眼珠子一转,觉得机不可失,忙起身说道:“大人,洪灾过后,疫病易发。下官已安排医师前往各受灾地区,为百姓诊治。”
他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只是药材匮乏,急需补充,还望大人能从府库中拨些银两,让下官去购置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雷起龙听了张文远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额头上挂了个“川”字。他心里暗道:这银子的缺口可不是个小数目,如今贺粮长要买粮,张医官要买药,这不是明摆着让他这个知府左右为难嘛!
雷起龙道:“张医官,本府也知药材之事重要,但如今府库亏空,连赈灾的银两都无从谈起,哪里还有余钱购置药材?”
他轻轻一挥手,漫不经心道:“长沙城内医馆、药铺倒也不少,让他们各自出些力,好歹也能凑合着应付一阵子。”
张文远面露难色,拱手道:“大人,城内医馆、药铺虽多,可都是小本买卖,经不起这风浪。卫大夫的为民医馆和药铺,这次可真是掏心掏肺地帮了大伙。”
接着,他的语气又低沉下来:“但是药材损毁得厉害,如今库存少得可怜。”
他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雷起龙,眼中带着恳求,“要是没药材,这疫病一旦闹起来,那可真是不得了啊!大人,府库里好歹还有些余银,能不能动用一些,救救急呢?”
雷起龙沉吟片刻后说道:“张医官,本府何尝不知百姓的难处?只是,如今朝廷有难,我们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不为朝廷分忧?”
说到这里,他伸手从案上拿起一份邸报,语气加重,“这份邸报想必诸位也都看到了。”
“陕西八百里加急,李闯部屡犯边境,圣上要各省官员捐俸助饷。朝廷有令,我等身为臣子,岂能不遵?”最后四字声音陡然提高。
接着,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叹息:“如今府库亏空,正是朝廷用钱之际,我们若不捐俸,便是对朝廷不忠,对百姓不义。”他说完,将邸报轻轻放回案上。
堂内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有盘算。雷起龙这番话,明面上是在为朝廷分忧,实际上却巧妙地将资金不足的问题归咎于朝廷的捐俸令。
张文远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什么,但见雷起龙神色坚定,只得将话咽了回去。他心中暗叹:这雷知府,果然是个老狐狸。
李明达在一旁听了,不禁低声喃喃:“卫斓……”
这句话恰好被雷起龙听见,他转过头来,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直刺向李明达:“明达,你说什么?你也认识卫大夫?”
李明达微微一惊,忙拱手答道:“回大人,下官确实与卫大夫有过交集。前些日子,保元堂的赵彬因嫉妒卫大夫的为民药铺生意兴隆,暗中使坏,竟下毒陷害。幸亏卫大夫机智应对,才未酿成大祸。赵彬已被判流放边疆,保元堂也已查封。”
雷起龙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保元堂?这卫姑娘到底是何方人物?一个小小的大夫,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李明达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微微欠身:“大人,这卫大夫的医馆和药铺平日里靠百姓的生意才得以兴盛,如今百姓遭灾,正是她回报乡里的时候。”
他故意顿了顿,眼神微微闪烁,像是在斟酌着措辞,接着慢悠悠地说道:“既然她前些日子囤了不少粮食,手头也有不少银两……”
说到这里,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仿佛在给众人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卫大夫素来以‘为民’为名,想必她也不会坐视不管。大人若能亲自出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必她定会深明大义,为百姓出一份力。”
雷起龙听罢,目光微凝,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他微微点头,语气平和中带着几分赞许:“明达此言甚是。”
李明达见雷起龙点头,心中暗自得意,脸上却依旧保持着一副谦逊的模样,微微拱手道:“大人英明。”
雷起龙心中已对这位卫大夫生出了几分兴趣,他暗自思量:这卫姑娘倒是个奇女子,本府倒是要亲眼见识见识。
众人围绕着粮食和钱财的问题已经争论了许久,然而却始终拿不出一个像样的方案。雷知府就像一位太极高手,众人抛过来的问题,都被他轻描淡写地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借口轻轻化解。
大堂里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众人心中也越发感到失望,折腾了这么久,说来说去,全是些不着边际的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