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大人说是不差钱,那就是不差钱。
县城也不大,俩人从糕饼铺子、街摊儿小吃转到成衣铺子、首饰店面,逛了两三个时辰,孟嘉才心满意足地把最后一个锦盒往姜黄抱在身前的小山上一堆,十分愉悦地问道:“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姜黄的声音从盒子后头幽幽传来,“你要回京城开个杂货铺吗?”
孟嘉拍拍手,“这才哪儿到哪儿?”又把遮住姜黄脸的那最后一个盒子取了下来,不无遗憾道,“早知道跟纪大人借两个人跟着了。”
姜黄=_=:“你少买点儿什么都省了。”
孟嘉道:“那怎么行,你出一趟远门儿,怎么能不给公主府相熟的的姐姐妹妹带些东西,多少是个心意嘛!”
姜黄脚步一滞,随后若无其事道:“用不着那么多……”
孟嘉:“也不全是给你带回公主府的,还有我们家小丫头的。她这回想跟着我出来都没带她,不过真是幸好没带她,要不然来的时候——诶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孟嘉见姜黄加快了脚步,忙也快步赶上,临近驿馆的时候,在一个馄饨摊子对面围了一群人,男女参半,界限分明。
这么多人,是什么新鲜热闹?
孟嘉一伸手拽住了姜黄的腰带,将她拉停,问道:“姜黄姑娘,你个子高,瞧瞧里头是什么热闹?”
姜黄微一踮脚,向人群中心瞅了一眼,淡淡道:“有一男一女当街作画。”
孟嘉奇道:“那是画得多好,才能引得这么多人围观?”
她挑了女人那一侧,用手轻轻地分开人群,连道:“借过借过……不好意思,借过。”
初时被碰触的少女还心有不满,回头见是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公子,还十分礼貌五分羞涩地向自己借道,脸上红云薄飞,纷纷捂唇轻道:“公子请!”
孟嘉挤了进去,身边的少女少说有一半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一来她是这半边女子里的唯一男儿,二来她形容出众身姿俊秀,十分招眼。
待她作为一个异类挤进了女人堆里,才晓得为何两面人群如此殊异。原来女人这一面所看到的,正是一个在作画的男子,此人一袭石青襕衫,修眉俊眼,眸若闪星,直鼻如峰,唇如仰月,当真是难得的一副好容貌,加上唇边若有似无的浅笑,无怪有这么多佳人为之倾倒。
而背对着孟嘉而坐的,是一个白披风的女子,看看对面,就不难猜出定是个美人。
孟嘉倒是没什么兴趣——看美人么,看过了华纾的模样,便觉得再好的男子形貌上都差了点儿滋味。至于女子,厚颜无耻地说说,她揽镜自照,已经完全能够满足自己的审美需求。
这一会儿了,两句话也没听他们说,想必是人家自娱自乐,自己画着玩儿的。若没有那么多人,孟嘉还想蹿到对面去瞧一瞧此人画艺如何,然这个阵势,她并不想到对面去,因此萌生退走之意。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又因此驻足,迟迟未去。
过一会儿,许是怕女子坐得厌烦了,男子对她笑了一笑,率先安抚道:“很快就好了,莫要心焦。”
他这一笑,却坏事儿了。孟嘉身边人挨挤窃语更甚,不知道是谁有意还是无意地伸手推了一把孟嘉,她往前一扑稳住身形,手却下意识地扶在了那女子肩头。
她火速撤手,忙道:“对不住!我并不是有意的!”
那女子随着她的动作惊讶地转过头来,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就又回身坐好了。
留下孟嘉跟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处。
待她回过神来,立刻上前两步,绕到了女子正面,一看她面目,立刻惊讶道:“兰生姑娘?”
兰生身前忽然多了一人,她抬头望见那人盈辉眉眼,不觉立刻站起身来,也是一怔。
“是我。”孟嘉点点头,似笑非笑道,“看来姑娘得了一场大造化,可愿意同我一叙?”
孟嘉身后,男子音似流泉,从容响起,“这位……公子,请你让一让。”
孟嘉转头向他道:“一个画师,若要亲见其人才能作画,终究算不得一流画师。若是心中无美人,落在纸上的也不过是一具空有美艳皮囊的假美人,你说呢?”
那画师但笑不语,垂目将剩下几笔补齐,才扔了画笔,起身道:“公子说的很是,我心中虽有,却是看我的真美人着实未露出愿意和阁下多话的模样。因此,才叫你,让一让。”
孟嘉抬眼看他:“你是谁?”
“在下沈鹤望。”
“原来是沈兄。”孟嘉一笑,“我们故人相见,说两句话也不可以吗?”
沈鹤望颔首:“当然可以,只是你想要和我妻说话,是否至少也应该征求一下我这个丈夫的意见,以避嫌疑呢?”
孟嘉挑挑眉,“你妻?”她转头看向犹带惊愕的兰生,“原来姑娘已经嫁了人,倒未来得及道一声恭喜。”
兰生踌躇着,低下头去。
“有缘相见,我请二位吃顿便饭如何?”
沈鹤望的“不便相扰”出唇的同时,兰生羞怯地点了点头。
……
“看来她愿意。”孟嘉头也没回,“既然你不想作陪,那就请沈公子留个住处,稍后我会把人好好地给你送回去。”
沈鹤望走过来,半遮在兰生身前,道:“公子误会了,在下所言不便相扰的意思,乃是因为今日相逢,既然你向我二人道一句恭喜,自然该我们请公子一席才对。”
孟嘉微微一笑:“也好。”
沈鹤望揭了刚画完的那张画,把其余材料都托给对面的馄饨摊子主,围观之人见状低声议论着散去。孟嘉从姜黄身前抱着的一堆盒子里抽出一个,对她道:“把东西送回驿馆,我在城里最大的酒楼等你。”
姜黄耳力不错,方才虽然抱的东西太多没办法往里去,他们的谈话总是能听得清楚。此刻侧身一瞟,见一个男人护着一个低着头的女人,正在稀稀拉拉散去的人群里说话,便道:“他们可靠吗?”
“可靠,你快去快来,不会有什么事的。”孟嘉拍拍姜黄的肩,把她送走了,回头又叫他们两人,“走吧!”
优县虽说比不得大城,可最好的地方对一般人来说也算不得寻常了。而既然吃的是人家的喜宴,自然是不用客气。
孟嘉点菜,向来如韩信点兵,吃不吃的,看两眼也算这道菜值了价钱。
姜黄来得很快,她推开雅间的门,疑惑询问里面喝茶发呆的那人:“你究竟点了多少菜?”
孟嘉眨了眨眼,醒过神来:“没多少啊,也就八个凉菜、十二道热荤、四样点心、六种蜜饯……四个人,这还多?”
姜黄古怪地瞥她一眼,“难怪!那对小夫妻在下头跟掌柜的说话愁得不像样子,那小娘子连腕上的银镯子都褪下来要押给掌柜的抵账了。”
孟嘉摊摊手,无辜道:“我说我请吧……”
她伸手一捞,把此前从姜黄手里抽出的盒子拿在手里,解开盒盖,露出一支赤金花簪。解下腰间的一只小荷包,摸出两颗金花生搁在了里头,又摸摸簪头的重瓣芙蓉,向姜黄道:“本来这是给你买的,看来你也戴不上了。回头归了京,我另送你一支好的!”
姜黄倒是无所谓,拣了一枚杏干儿撂在嘴里,“我不爱这玩意儿!”
包间门口传来响动,孟嘉将盒子一盖,若无其事地搁在手边。
兰生进得门来,显见得脸色白里透红,像着实出过二分汗。反观沈鹤望,就要平静许多,进来时,还有心情同孟嘉客套:“孟兄久等。”
孟嘉笑道:“的确等得久了一些,莫非沈公子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沈鹤望倒也直言不讳,淡淡笑道:“今日出门仓促,未曾料得娘子遭逢故人,险些要被押在这里抵账了。”
他倒肯说实话。
孟嘉笑道:“是我料得不周,原想公子娶得如此一位绝世佳人,又公然与之在街头作画,真可称得大家风度,口袋里不会少了黄白之物才是。”
沈鹤望道:“惭愧,在下只是区区一名画师,素日只靠卖几幅画作勉强供得上用度,幸得娘子不嫌弃……许是委屈了她些。”
“何出此言?”孟嘉笑道,“你们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不知道要羡煞多少男女。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相识结缘?”
沈鹤望看了一眼身边的兰生,柔声道:“阿兰,那我说了?”
兰生红着脸点点头。
“去岁七月七日渡仙桥前得遇,我见我妻布衣荆钗胜过天仙神女,两厢情愿,遂结连理。”沈鹤望向孟嘉道,“可有什么问题?”
孟嘉摇摇头,“当然没问题……我只有两句话想问问令正,可以吗?”
沈鹤望欣然允诺:“当然。”
孟嘉目光紧锁住兰生,她仍旧如从前一般,娇怯柔弱,只是而今眉眼之间却没了那时的苦气,频频望向身旁的男子。
沈鹤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又转头向孟嘉道,“我妻娇弱,请你别吓着她。”
孟嘉一笑:“自然……兰生姑娘,在下常有疑惑,萦绕心头,日夜不休,请你为我解一解——当日你我一别,你就被人送出京了?”
兰生抿唇,轻轻点了点头。
“芝生的事,你当真全然不知?”
这次,那女子却骤然红了眼眶,把脸扭向一边,埋在丈夫肩头,纤纤五指握着手帕捂在脸上低泣。
“好……我知道了。”
“薄具贺礼,祝二位白头偕老。”孟嘉把手里的盒子推向沈鹤望那边,“好好待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