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提出疑问，他们还需要时间理解和消化这大量的信息。

李念青回到翟玉文和狄和昶身边，扫了眼他们总结好的内容，点点头，赞了句辛苦，随后跌进了一个空沙发，终于能坐下休息会儿了。

稍稍舒展了一下四肢，李念青闭眼倚着沙发想小憩片刻，可脑子却停不下来。

雷诺、艾伯特教授、戴维斯、郭学福、裴青、施澄还有林清，一大群男人在李念青的脑海中交织纠缠，仿佛就在她耳边争吵、哀嚎、算计、嬉笑甚至呢喃细语，如鬼魅般挥之不去。

静不下来，根本静不下来。

李念青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堵在心口死活挤不出来。

从包里翻出蓝牙耳机戴上，想和往常一样用古琴曲平缓心中的焦躁与烦闷，可是不起作用。

能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抬手抚上胸口，想要压住这莫名的不安，可还是徒劳罢了。

“你会后悔的。”

倏地睁开了眼，李念青从沙发上弹起，左右环视一圈，狄和昶、翟玉文、姚乐熙和戴宝，还有静北分局的同事，哪有裴青的身影，怎么还能幻听了呢。

跌回沙发里，李念青有些懊恼，裴青的嘴里哪有几句真话，她明明告诫自己不能往心里去，可这种事，往往无法随心所欲。

记得包里还有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喝点儿水冷静一下吧。

李念青把包拖到身边，闭眼在里面扒拉着，寻找那个圆柱形的物体，可却碰到了一个有棱有角的东西，不是笔记本，不是平板电脑，是什么来着？

李念青低头一看，释然一笑，原来是王淮安送的那个见面礼，装着玉簪的木盒。

狄和昶全程目睹了李念青从躁动到平静，不知道她在烦气些什么，但还是关切地问了句：“老大，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李念青抽出矿泉水瓶，猛灌了自己几口，终于感到了一丝清凉，“哦对了，我的蓝牙耳机能连一下你的电脑吗，我突然想听听你爱听的歌了。”

“可以啊，R&B，那才是真神啊！那节奏，那旋律，那情感，听完你就会爱上的，信我。”狄和昶信誓旦旦地保证到，“就从这首《小镇姑娘》开始吧，超经典的！”

伴着架子鼓的节奏，李念青重新闭上了眼睛。

那咚咚的鼓声渐渐掩盖了自己的心跳声，李念青渐渐睡去，梦里，竟然回到了她的高中时期。

那一日，秋高气爽，学校正在举办运动会。

微风堪堪将彩旗吹出涟漪，那首经典的《运动员进行曲》一遍又一遍地飘扬在运动场的上空，看台上的观众以班级为单位被划分进块状区域，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运动会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了，即使有学生会的学生和各班老师的不断努力，该乱也会乱。

尤其这正在进行的项目中有校园人气选手的参与，更是难以控制住少男少女们的澎湃激情。

主席台侧面临时搭建的广播站上，一男一女两个广播员正情感激昂地念着高一八班的来稿，给正在跑道上挥洒汗水的运动员们加油鼓劲。

“男子400米，是速度的舞台，更是梦想的竞技场！每一步都是激情的张扬，每一秒都是拼搏的华章！在这短暂的一圈中，他们超越自我，挑战极速，无畏疲惫，只为那终点的荣耀！”

“看啊，他们如矢翩翩，穿越风雨，脚踏风云，势如破竹，肌肉在音符中跳跃，呼啸而过的风声是奋斗的旋律，冲刺，冲刺，冲刺啊！只剩最后50米了！裴青加油！”

说到激动处，女广播员已经兴奋地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主席团的边缘，踮着脚向终点线那边瞅，紧握着手中的麦克风，嘴上不忘高喊：“裴青！高一八班的裴青同学获得了第一名！一路领先，没有悬念！让我们为他喝彩，为他鼓掌！啊啊啊啊啊啊！太棒了！”

教务主任匆匆赶来，对女广播员进行了严肃的教育，并让她赶紧回到广播席上做好，为下一个项目，高一女子组800米的比赛广播做准备。

这顿教训完全没有影响女广播员的兴致，瞅着教务主任走远后，趁热赶紧朝麦克风说了句：“下午还有4×100米的混合接力赛，来自高一八班的王淮安和裴青两位同学都会参与，就在下午三点哦，精彩不要错过！”

此言引起了阵阵欢呼，也扭转了教务主任的脖子和脚步，没一会呢，批评的声音从没来得及关闭的麦克风中传遍了整个操场。

这些热闹与喧嚣没有机会钻进李念青的耳朵，她先是检查了下自己的运动员号码牌有没有别好，紧了紧马尾辫，然后活动着手腕脚腕，看到眼前的跑道就阵阵发晕。

她是高一九班的班长，之前在班里和体委一起吆喝运动会报名时，根本无人搭理。

只能挨个私聊，逐个击破。

努力了一个星期，100米、200米甚至400米都用是物质诱惑才勉强劝来了人，可这女子800米和男子1000米死活就没人肯担，最后她和体委只能一人一项瓜分了这个苦差。

望着终点线旁被迷妹们包围还怡然自得的裴青，李念青直接送了个白眼过去。

800米没人报，可这4×100米混合接力热闹极了！这个项目里女生一共就俩名额，班里总共24个女生一半都来找她报名，李念青感觉自己选谁都是得罪人。

能和裴青还有王淮安同台竞技的机会可不多见，输赢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内，重点是能在他俩面前露脸啊！

李念青和体育委员商量后，最后把选择权交到了体育老师的手里。

体育老师在课上进行了100米的计时跑，选出了跑得最快的两个姑娘，算是很公正的比拼了，可下了课后还是有很多不满和抱怨，李念青还是没能逃得了闲言碎语，直到今天运动会已经开始了，还是没停。

反正她这个班长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权威，没有人信服，除了干活就是干活，李念青早就想交出去了，和班主任提了两次，都被轻轻揭过，没有下文。

哨声促然吹响，尖利的声音盖过了女孩子们的欢呼，催促着下一个项目，高一女子组800米的参赛者按照检阅顺序走上跑道。

李念青咬紧牙关，脸色几近苍白，她感觉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起跑线前的，回过神时脚尖已经抵到那条白色的横线上了。

自初中起，这800米就是李念青的噩梦，尤其是初中最后一年，为了体育中考，每节课都是800米的计时跑，她差点都跑吐了。

每天的课间跑操也是让学生们自由发挥，一个个都跟疯了一样往前冲，李念青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她晃晃悠悠地挂在班级的尾巴上，还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苦口婆心地与她摆事实讲道理，所谓除了语文几乎科科都能满分的她，怎么能在体育这么简单的科目上失分呢？这太可惜了！

实在受不了老师这日日念经，李念青才被迫好好锻炼。

最后勉强混了个满分，家长高兴了，老师满意了，学校又出了一个可以当作宣传招牌的学生，而李念青留下了一辈子磨灭不了的阴影。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能完整地跑下来就是胜利，李念青默默地自我鼓气，悄悄地攥紧了拳头。

发令枪响了，和预料的一样，周边的同学们跟支离弦的箭一般，嗖得就窜出去了，李念青被带动着，也尽全力往前冲，她可以是最后一名，但不能被套圈啊，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开跑前，李念青给自己定了个目标，跟紧前面的那一个人。

可想归想，做归做，她实在是跟不住啊。

前面的那个人一换再换，李念青感觉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每次呼吸，嗓子都像被锋利的刀子来回划着。

运动会上的背景乐，广播站的读稿声，同学们的欢呼声，她都听不见。

耳边相伴的，只有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像个老旧的风箱般，拉扯着自己脆弱的神经。

终于到达了终点，没想到她后面还有一人，离她还有一条直道的距离，估计也是被迫参加的可怜人吧。

没时间替他人忧心了，李念青只想赶紧找到自己开跑前放在草坪上的水，双手掐腰，一步一歇，拖着沉重的步子，好不容易绕过人群到地方了，可水呢？

她带了个红色的保温杯，放在草坪上，应该很显眼的呀！

无奈只能扩大搜索范围，李念青低头弯腰，双手抵在双膝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四处扫视着地面，想着会不会是被谁给一脚踢到别处了，可是丝毫没有收获。

刚想放弃的时候，一瓶矿泉水突然从左臂旁伸了出来，伴着一声温柔的歉意。

“你是在找那个红色的保温杯吗？抱歉，我不小心给踩坏了，这瓶水先赔给你，等周末我给你买个新的保温杯，下周一还你。”

李念青转身，发现给自己递水的竟是裴青。

他脸上是温和灿烂的笑，脖子上挂着条毛巾，白皙的皮肤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在骄阳的映照下比平日里还要帅气三分。

他披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运动服，里面是浅蓝色的速干背心，他一只手拿着李念青那所谓被踩坏的保温杯，实际上就是蹭掉了些漆，另一只手给李念青递矿泉水。

见李念青迟迟没接，裴青晃了晃那瓶水，同时又说：“你放心，这瓶水是新的，还没打开过呢。”

不是李念青不想喝水，而是裴青身后那群女生的眼神实在恐怖，仿佛在说，你要是敢接下这瓶水，你就完了。

女生A说：“算了吧，裴青，这杯子不过是破了点皮儿，犯不着赔个新的。”

女生B说：“就是啊，要不是她把杯子放这儿，你也不会踩上去，还崴了脚！”

女生C说：“还是先去医务室看一下吧，下午的比赛还不一定能不能参加呢！”

女生D说：“裴青你也太善良了，要我说，是她该跟你道歉，不是你跟她道歉！”

“我、我——”李念青嗫啜啜地结巴了半天，也没憋出个下文来，额上流下的汗水分不清是因劳累还是紧张，委屈全都写在脑子里。

明明大家都把个人物品放在这里啊，这么一大圈都是，她不过就是放在了边缘而已啊，怎么就摊上这种无妄之灾了？

裴青没有回应这些声音，依然笑得跟个小太阳一般温暖明亮，贴心地把矿泉水瓶的盖子拧松了后，才塞到了李念青手里：“我刚才看了你的比赛，很棒！”

在目视着裴青被女生们簇拥着离开操场后，李念青才下定决心喝下那瓶水，她实在是太渴了。

把瓶口举到嘴边时，感到身后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李念青猛然惊醒，耳机也掉到了一旁。

“别喝！”

“什么？”周围人的眼睛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李念青的身上。

李念青摆摆手，陷在沙发里不断地深呼吸，想平复自己的心态，仿佛她真的刚跑完一个800米，那疲惫感残留在心里，挥之不去。

“做噩梦了？”翟玉文关心地问，刚才就是他在拍李念青的肩膀，想把她叫醒。

戴宝给李念青递来了纸巾，李念青这才发现自己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谢过戴宝后，胡乱地擦拭了几下，双手握着纸巾抵在额头，就没放下来。

李念青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可心中那悔恨的感受依然挥之不去。

她就不该接下那瓶水，更不应该喝下去。

“你会后悔的。”

裴青的声音又开始萦绕耳边，李念青挣扎着想远离沙发柔软的包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努力收集着环境中的信息，她需要现实来帮她逃脱梦魇。

“几点了？那边是什么情况？”李念青指着左前方那推推嚷嚷的一群人问，细看手指还在颤抖，细听声音也不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