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青离开楼梯间，狄和昶正在不远处等着她。
狄和昶一手插兜，一手夹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倚着墙壁，耳朵上挂着个蓝牙耳机，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晃着，帅气，但吊儿郎当。
即使告诉你他是个警察，不相信的也大有人在，这明明就是个大学生嘛。
见到李念青过来了，狄和昶给她递过来另一只耳机：“听歌不，就当休息了。”
李念青摆手拒绝了：“你喜欢的那种风格不是我的菜呀。叫你重新调查一队长，查得怎么样了？”
狄和昶把耳机重新塞回兜里，伸了个懒腰，和李念青一起并肩往明月宴会厅走：“和之前一样，没新鲜货。严鸣农村出身，高中学历，查到部队经历就查不下去了，我刚才拜托贺颂声帮忙了，他是系统内的嘛，也许能有点儿收获。”
“玉文那边呢？”
“他们那边问得差不多了，和蒋队他们第一轮得到的结果差不多，都说那个一队长是个有点儿高冷的人，但很公正。”
“等下午接触一下再看吧。我哥认识林诚，我让他帮忙给我搭上林清这条线了，如果万能房卡真的是林清复制的，天知道他想怎么处理？如果雷诺是在酒吧遇上了硬茬儿，调查起来也是费时间啊。”李念青捏了捏眉心，又揉了揉太阳穴，说得有气无力的。
“猫薄荷已经去帮忙了，他那双眼不会让你失望的。”狄和昶帮钟羽泽打包票，自信的好像是自己眼神儿绝佳一样。
李念青从小路拐到大厅，正要往明月宴会厅去呢，却被狄和昶拉到了另一个方向。
“许朗说中午要请咱吃饭，给咱准备了大餐，在二楼的包间，咱去吗？”
说实在的，李念青是真不想去啊，但人还在许朗的地盘上，驳了他的面子绝对是得不偿失。
“先上去吧。”李念青怅然道，掏出手机，在“三生有幸”那个微信群里知会了大家一声，让他们做完工作就一起上楼应酬。
中午这顿饭虽然堆满了名贵的菜，但是真的难以下咽。
许朗把他们酒店的领导层们能叫的都叫来了，包括但不限于几个副经理、财务总监、大堂经理、安全主管还有工程经理等。
648局的几个年轻人和这群中年男子完全没有共同话题，除了专业领域不同，他们的年龄都快赶上专案组的父母了，加上都以成功人士自居，这说话的风格特别容易带上一股爹味。
这顿饭以沉默开局，以沉默结尾，但中间的走向极其诡异。
李念青和狄和昶刚进到房间的时候，酒店方就以沉默当做威慑给他们施加压力，却被两个人直接无视，朝空气问了个好，就坐到给他们预留的位置上开始吃饭。
先沉不住气的就输了，副总经理带头质疑，从他们的餐桌礼仪开始抨击，然后从年龄过渡到经验，全方位品头论足，总之就是围绕着“知难而退”四个字无限展开，差点儿激怒了狄和昶，被根本不接招的李念青又按回座位了，一句话解决问题。
“各位，我们虽然是刑侦的，但和经侦的同事关系很不错呢。想让我们回去啊，可以，换他们来转一圈儿如何？”
几个中年男人们面面相觑，咳嗽两声终于选择了闭嘴。
没过一会儿，翟玉文、戴宝和姚乐熙进来了，话题竟然转移到婚嫁上去了。
认清了李念青伶牙利嘴，他们敢不再朝李念青开腔，这种女人不是他们心目中的贤妻良母，是万不可以娶回家的，否则就是害了自家宝贝儿子啊，可这个戴宝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好拿捏啊。
他们竟然不顾下午还要查案，开始劝戴宝喝酒。
“小姑娘几岁了啊？”
“家是哪里的啊？”
“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哪里毕业的啊？什么学历？”
“女孩子还是少在外面抛头露面，警察能挣几个钱？”
“就是啊，别嫌叔叔多嘴，找个正经人家嫁了才是头等大事啊。”
“有男朋友了吗？”
“我家儿子就挺不错的，虽然离了婚但孩子是女方在带，他是轻松的呀！”
过年过节亲戚们催催就算了，这陌生的中年油腻男叨叨个没完是几个意思？戴宝完全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忍着心里的恶心，下意识地向李念青求助。
李念青放下筷子拿起手机，作势要拨打电话，眉毛一挑，眼睛在饭桌上扫视一圈，这些人终究是闭了嘴。
毕竟李念青是否真的能把经侦的人叫来，他们不知道，但不敢赌。
648局的几人加快了进食速度，很快这不愉快的一顿饭就在沉默中结束了。
散席时，李念青对坐在圆桌对面的许朗最后说了句话，然后拂袖而去。
“许总经理，现在换边站，还来得及。”
离开包间，狄和昶把心中这累积了半个小时的怒气全都发泄到了墙上，一脚踹过去，又嗷嗷地喊疼。
“他大爷的，这许朗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大？上午不还是好好的吗？”狄和昶便单脚跳着往前走，边龇牙咧嘴地骂到。
走在最前面的翟玉文给大家拉开了通往楼下大厅的楼梯间的门，目送着队友们一一通过，自己是最后一个：“杨培冬的指示呗，念青那个电话下了他的面子，他就要从别的途径找补回来。这毕竟是杨培冬的地盘，他的话许朗不敢不听，但好在，也没做得很过分。”
“这还不过分呢？他们还想怎么过分？”狄和昶一瘸一拐地下楼，中途还不忘扭头向后，就为投来一个质疑的眼神。
“最后五分钟，要不是许朗摇头，他们还会挑起别的话题，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松地离开的。你、我或者乐熙，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话题。”翟玉文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敢在小爷身上做文章，让他们试试啊！”狄和昶挥舞着愤怒的拳头。
姚乐熙一直在狄和昶身后关注着他的动作，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摔下楼，时刻准备着捞他。见他双手都离开了楼梯扶手，立刻伸手抓住了狄和昶的胳膊，稳住了他的身体，并向他投去了可怜的眼神：“就你这点道行，别逞强了。”
翟玉文走在最后，双手插兜，悠闲地说：“是啊，别小瞧了这些中年男人的阅历，还有他们这么多年练就的厚脸皮和胡侃的本事。”
“那就叫经侦的来啊！楼上那谁，六亲不认的断舍离，叫他来！”狄和昶嚷嚷到。
李念青安抚到：“好了，别生气了。就算把段钰叫来也没用，他再铁面无私也不能无中生有呀。据我观察，这里面至少有一半儿，是不怕经侦的调查的，这已经很了不得了。”
“这个杨培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净添乱！”狄和昶气呼呼地大喊，整个楼梯间都回荡着他的愤怒。
姚乐熙一直扶着狄和昶，不像其他人还有手可以捂下耳朵，受到的冲击可谓是最大的了。
李念青注意到刚才戴宝根本没吃两口，关心地问：“要不去找蒋队，问问他们有没有多余的盒饭？或者点个外卖？”
戴宝依然是面色苍白，摇了摇头，瘪着嘴小声说：“算了，我不饿。”
“下午强度也低不了，还是吃点儿垫垫吧，别饿坏了肚子。”李念青说着从挎包里翻出了一板巧克力，是叶娴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塞到了戴宝的手里，“别把那些人的话放心里，他们就是胡诌罢了。”
戴宝抓着巧克力，敷衍地点了下头。
在随后的一个小时里，几人在酒店大厅找了个休闲区，当做午休的场所。
翟玉文翻看着庄默和姚乐熙的笔记，又对照自己的理顺着思路，同时圈出疑点并写下关键点，和狄和昶一起，画出了比昨日更加清晰的时间线，更新了人物关系图，填写了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评估着事件之间因果关联的强度，并按照可疑度的高低，最终列出了目前已知的嫌疑人名单，以及点明了寻找嫌疑人的可能的方向。
戴宝本来也是想总结一下目前掌握的线索，再去找找有没有遗漏的细节，可是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倦意不断袭来，翟玉文和狄和昶的话像是催眠背景音，戴宝的眼皮很快打起了架，头一点一点的，终究是没熬住，眯了过去。
姚乐熙很干脆，到了地方直接选了个最长最软的沙发躺了上去，把口罩当眼罩，几秒钟就睡着了。
至于李念青，她在不远处与蒋均和郭鹏等人交流着艾伯特教授的案件进展的情况。
对于李念青他们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戴维斯和郭学福身上，蒋均没觉得意外，他从一开始就瞄准了这两个人，可是他能拿出的只有直觉，而李念青拿出的，是逻辑推理。
当然了，他也服气。谁让人家能从两个嫌疑人嘴里问出他们问不出的东西呀？昨天努力了那么久，都没能撬开戴维斯的心，或者敲开郭学福的门，只把酒店全面更换监控系统的问题当做巧合，还没注意到许朗保险柜蹊跷的开合时间，想想还真是失败啊。
不过蒋均不知道的是，与雷诺相关的信息有很大一部分是从王淮安那边得来的，648局与特种部队的合作是游离于静北分局之外临时的额外举措。
基于王淮安提供的线索，李念青才敢把杀死雷诺的凶手画像使劲儿往武力值而不是医学知识方向倾斜，也就是更怀疑保安队伍，而不是学术团队，这便是李念青敢把医生学者们直接放出门的根本原因。
当然了，艾伯特教授的三个助手还是好好地待在了酒店里，郭学福是被强制留下的，戴维斯和陶佳则是自愿的。
另外施澄的存在也被李念青给隐藏了，九宫图传递的信息李念青没有与蒋均分享，那是他们648局内部的事情，裴青的事情那就更不可能提哪怕一个字了。
但还是有能说的。
蒋均午饭时一直在头疼该怎么搭上林清这条线，他查过了，林清在酒店开房时根本没有留下身份信息或者电话号码，全是许朗特批特办的。
他已经从公安系统里查过林清这个名字了，可这个名字关联的人数也太多了，把范围缩小到有违法犯罪记录的人员中，也有近二十个。
查到一半时，见到一个林清名下有家公司，因未在合同规定期内支付应付的尾款而被强制执行，兴奋的电流传遍了全身。可仔细一看，这个林清是个五十岁的大叔啊。
等把这些人的信息浏览完，都没发现有一个能与夏荣集团挂上钩。
警方无法证明覆盖七月三十日到八月二日的监控录像的行为是林清做出的，以许朗交代的信息来看，林清在酒店做出的那些不太道德的行为还不足以让警方对林清进行传唤。
就算想带着人直接上门，警方也不知道林清家的门朝哪开呢。
真想要查也不是没办法，蒋均已经把他们上午推理得出的结论传回了局里，希望局里可以批准他们去夏荣集团总部找人，或者乐谊娱乐公司也行，马局没意见，可杨局大笔一挥，批了“虚无缥缈”四个字，并严肃教育了他们何为脚踏实地。
前路走不通，左右也绕不过去，焦灼中的蒋均一下子听到李念青说她已经找到联系林清的方法了，惊喜又惊讶，但是见李念青不愿详谈她的路子，只能把好奇埋在了心里。
这被马局从京城请来的神秘外援，虽然个个年轻，却能力出众。就像是李念青在碰头会上说的那样，他们有着连杨局都够不着的渠道。
“差不多就这些了，”李念青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蒋队，还有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