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温清泽刚洗漱完毕,敬汀跟在他的身后,开门出来时正好看见院中练武的谷启行。
他正扎着马步,汗水顺着额头滑落。
即墨瑾舟站在他的身侧,看见他的手臂有些垂落,便用手中的戒尺抬起他的胳膊。
可扎马步的时间长了,谷启行是真的没撑住,在即墨瑾舟再次用戒尺抬起他的胳膊时,腿脚无力直接跪下,两手撑在了地上,行了个大礼……
即墨瑾舟:“……”
谷启行悻悻抬头看向他:“……”
正巧看见这一幕的温清泽:“……”
谷启行垂下头,颇有些尴尬的爬了起来,站起身继续扎马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温清泽快速收回视线,低下头,无声咽下一口水,转身离开。
即墨瑾舟的目光在温清泽身上定了片刻,方才移开。
燕漠。
李长青嘴里扯着布条,将胳膊上那道长长的刀痕裹了起来,他的眸中带着怒意与不甘,林谦坐在一边,半撑脑袋,神色是难得的严肃。
一位侍卫走了进来,他朝林谦和李长青行了一礼,然后走到林谦身边,俯身在这大将军耳边说了什么。
林谦听完后,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
他挥退了除李长青外的所有士兵小卒。
“靖师特勤在。”林谦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端起桌上已经凉了不知道多久的茶水饮尽。
“嗯。”李长青点了点头,神色极为复杂。
李长青:“靖师特勤可是单于第三子?”
林谦:“不错。”
李长青闻言愣了,垂下眸,脸色不大好,似在回忆什么,慢慢皱起眉。
昨日他带军出城与那几个魁梧大汉打斗,可还是让那领头的逃了,俘虏的见自己逃不掉了,直接拿刀自杀,李长青与那领头的打斗时也不慎被对方砍了一刀,虽说昨夜敌人不多,但大刀阔斧的还是砍死了十几个弟兄,其他的也负伤的负伤,好在大多不致命。
“鲨柯只是个试探的,你若是能抓住他,便是怪了,那几个小啰啰,对于他而言,死了便死了。”林谦看破他心中所想,缓缓开口。
李长青不做声,唯有拳头紧握。
“李家主,本将很好奇,鲨柯与贵府有何牵连?”林谦放下茶盏,继续撑着脑袋,看着李长青,早已经老了的将军,却更具威慑之力。
李长青一怔:“将军此话怎讲?”
林谦:“李家二子在运输途中遭遇海难,死无全尸,可事实并非如此,李家二子是死于西靖水匪,李家主,本将说的可有假?”
李长青眸下一暗:“将军从何得知?”
林谦无声笑了一声,站起身:“一个只会武功的虚名将军,暗地请求圣上派自己来蒙兰,不惜与别的军队一起,还妄想歼灭蒙兰,李将军心里打的算盘,还正是过于天真。”
李长青:“将军早知晓了。”
林谦走到李长青面前,语言极为冷漠:“本将知道家主丧弟之痛,可本将的人,不是草芥,家主不必为了一己私欲,糟蹋本将的兵。”
说罢,他挥袖,转身欲离。
身后,李长青长长舒出一口气:“我一直以为,将军是没有心的。”
林谦脚步一顿,污浊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但明显跟平时和善的样子大相径庭,他自嘲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孩子,本将也曾与你一同年少轻狂,可轻狂,不是个好东西,要命啊。”
杀伐果断磨平少年的稚气,同时,为他造就了无情的传说。
林谦走出房间,望着天发了会愣,院中多了白布,是昨夜战死的兵卒,他上了香,叫人取了酒。
林谦又恢复了平时的和善:“这酒本将敬你们。”
说罢,浊酒挥洒于地,剩余滚烫入喉,却灼不尽那难掩的悲痛。
“二皇子刚从江南回来就这么闲吗?草民这里可不比皇宫好。”温清楚语气不善的看着擅自坐在院子里的某位皇子。
柳辞善笑着看着刚温清楚,闻言也没否认,反倒是点了点头。
温清楚:“……”
昨日他在翰林院处理那些文书处理到想死的心都有了,今日难得休沐,结果一早起来开门就是不速之客。
“行了别气了,陪本宫出去转转如何?”柳辞善站起身,笑盈盈走了过来,拍了拍温清楚的肩膀。
“草民事情多的很,怕是不能陪殿下了。”
温清楚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触碰。
手停在半空,不过柳辞善倒是习惯般很自然的收了回来,丝毫不觉尴尬。
“温小楚,你这话可就扫兴了,本宫难得有空来,你就如此急着赶本宫走?”柳辞善笑得十分温柔。
温清楚:“殿下还是叫我温清楚吧。”
柳辞善摇了摇头,颇为认真道:“温小楚更好听些,温清楚?你那里清楚了?天天跟个傻子似的。”
温清楚忍着要揍他的冲动,好说歹说才把这位皇子殿下请走。
柳辞善刚被他推出院子,便扶额苦笑一声。
和小时候不同了,变聪明了。
温清楚望见柳辞善走远,这才从院中出来,一路去了温志瑜的书房。
“事办的如何?”刚进门,温志瑜的声音便悠悠入耳,他看着等了许久,脸上颇有不满。
温清楚转身关了门,朝温志瑜行了一礼:“已按照父亲的意思办了。”
温志瑜闭上眼,应道:“嗯。”
温清楚抿了抿唇:“父亲若无他事,儿先走了。”
“且慢。”在他转身之际,温志瑜睁开眼,语速极缓。
温清楚身子一僵。
“听说近日二皇子常来府中,可是去见你?”
温清楚没有否认:“是。”
他转身,对上温志瑜双眸。
温志瑜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他离开。
待温清楚离开后,温志瑜开口:“昨夜,你觉得是谁?”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珞樰开口道:“妾不知。”
“木家玉佩…按理应当在大理寺…曹烨?”温志瑜思索着。
王珞樰神色一暗:“无论是谁,都不能影响我们的计划。”
楚宸:“公子,今日外面已经有些说你对温公子图谋不轨的谣言了。”
“右相大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啊。”严墨屿靠在门边,嘲讽。
即墨瑾舟正襟危坐,手里盘弄着玄扇,他抬眼,透过敞开的窗户,目光定在那亭下二人,墨绿衣袍的男子似是注意到了目光,朝这里看了一眼,可视角原因,他没有看见即墨瑾舟。
温清泽心里起疑。
错觉吗?
他收回目光,又将目光投在了诗经上。
即墨瑾舟注视着他的动作,垂下长睫,收回了目光,偏头吩咐:“楚宸,叫人处理掉,别让他听了风声。”
楚宸:“是。”
严墨屿直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打算离开。
“严公子,我找到你师叔的消息了。”即墨瑾舟淡淡道。
严墨屿开门的动作一顿,脸色难得严肃。
终于到了午时,温清泽刚回房中就倒在了床上。
讲了一早上,他口干舌燥,又累又渴的,睁眼是《诗经》,闭眼是《诗经》。
他坐起身,从旁边桌案上倒了杯茶,也不管是冷是热,就打算一口气喝了下去。
敬汀连忙阻止:“少爷……”
温清泽挥开他的手:“没事,不用担心。”
敬汀:“……”
还没喝,敲门声响起来,以为是来送饭的婢女,温清泽应了一声。
敬汀跑过去打开门,送饭的婢女走进来,从饭盒里端出一盘又一盘的菜,林清浅站在门口,她的目光从温清泽移到温清泽手中的茶盏上。
霎时,温清泽喝茶动作一顿,尴尬的与其四目相视。
温清泽:“……”
林清浅:“呵……”
林清浅走进来,将手中的药箱放在一个空桌案上:“冷茶味道如何?”
温清泽摸了摸鼻尖,将茶放在了桌上,门边的敬汀识相的默默退了出去,顺手关上门。
送饭的婢女退了出去,饭菜的味道在空气中炸开,诱的温清泽口水都得流出来了。
林清浅不再废话:“先吃饭还是先诊脉。”
温清泽选了前者。
林清浅也不再说什么了,在那张空桌案边坐下,等着温清泽吃完。
温清泽起身挪到了摆满饭菜的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发现竟都是些自己爱吃的菜,甚至都是自己的口味。
这顿饭,他吃的很是安心,甚至都要忘了一边的林清浅。
林清浅看了桌上饭菜一眼,又见温清泽吃的高兴,心中顿然明朗,可到底没说什么。
她曾随师父游历大兴些年,见过太多人情世故,大兴不盛行男风,可并不是没有,她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自然不会擅自插手于他人之间的纠葛。
不过对于即墨瑾舟这样冷漠无情,难以靠近的人,居然也会如此心细小心。
林清浅难得产生看戏的念头。
也不知,这二人会有怎样的结果。
她越发好奇了。
一顿饭吃的心满意足,温清泽破例多吃了一碗米饭,撑的实在不行,又吊儿郎当的靠在椅背上。
林清浅翻着药箱,头都没抬,语气着实平静:“你八百年没吃饭吗?”
温清泽闻言,轻咳一声,回想到原主的人设,缓缓直起身。
好在林清浅应该没看到。
……
诊脉好后,林清浅收回手,置在桌案上,指尖轻轻敲着桌案,一声一声很有节奏。
温清泽心头陡然涌起一阵心虚。
林清浅:“交代吧,喝了多少凉茶。”
温清泽悻悻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好像…没几次……”
林清浅嗤笑一声,起身,从药箱里取出纸墨笔砚,温清泽见她毛笔蘸墨后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林清浅放下笔,纸摆在桌上晾着,随后收起笔墨纸砚,待纸上墨水干透,将那张纸递了过去。
温清泽接过了那张纸。
不多说,必然是药方。
寻着原主的记忆,他很轻松的看懂了纸上文字,不消说,这药肯定苦。
“你先前的药汤可以断了,如果你想再变成之前那样,今后多喝凉茶。”林清浅提起药箱。
温清泽:“……”
一如既往的毒舌……
“对了,一日三次。”林清浅走到门边,又道。
刚打开门,林清浅两脚跨出门槛,转身打算关门,余光瞥见一个人,望去,即墨瑾舟站在一边的柱子旁,淡漠疏离。
二人相视,林清浅默默看了屋内一眼,毫不犹豫的,她收回关门的手,只将房门半掩上,随后提着药箱,转身大步离去。
房门半掩,即墨瑾舟走了过来,手臂抬到一半顿了一下,最后,打算推门的手掌反过来,微微收起,食指的指关节在黑色木门上奏出几声轻轻声响。
“谁?”听见敲门声,温清泽放下手里的药方。
“是我。”略微低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温清泽听出了即墨瑾舟的声音,虽心中不解他为何会现在来,却还是连忙起身过来推开门:“原来是将军啊。”
他打着一个非常温柔的笑脸,侧身:“将军进来坐坐?”
即墨瑾舟望了他一眼,似乎愣了一下,方才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温清泽关上门,转身看见即墨瑾舟正站在桌案边,微微俯身,平静的看着桌上摆着的药方。
他一时有些措不及防,快步走过去将药方叠起来踹袖子里去了。
温清泽:“将军有什么事吗?”
即墨瑾舟直起身,唇瓣微张,还未出声,一道声音悠悠插入。
“自然是你的事~”严墨屿靠坐在窗上,悠然自得的,手里的未出鞘的剑转了个剑花。
即墨瑾舟闭上嘴,抿唇,沉默的坐在了桌案边的椅子上。
严墨屿从窗户上下来,两手抱着剑踹在怀里,脸上带着笑,缓步走到桌案边,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
温清泽顿然明朗,也于桌案边坐下。
街上,人来人往间,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