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陆惟，浑身上下隐隐带着一股戾气，眉眼都是锋利冰冷的。

但由于饿着肚子，这种生人勿近的气势被削减了很多，尤其是他专心致志地在一个绿色垃圾桶前翻找东西吃的时候。

从垃圾箱里翻出一个被透明塑料袋包着，被啃了半块的面包，陆惟垂着眼面不改色地剥掉包装纸就凑近了嘴边。

“哥哥，这个不能吃。”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陆惟手一抖，面包掉进了垃圾堆。

深吸了口气眼皮抽了抽，陆惟侧过头，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孩，正扒着垃圾桶向里看。

只见这小孩穿着米黄的背带裤和黄色短袖，头上戴着一只小草帽，背着个猫和老鼠的书包。

陆惟判断出这是个小女孩，因为“她”扎着两只小辫，长度到耳下的位置，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十分地漂亮精致，像个小洋娃娃，在他比较传统的认知里，头发长过耳朵的就是小女孩。

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陆惟没搭理他，埋头继续翻找，“小女孩”旁观他的动作，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里，盛着满满的好奇。

陆惟有些失望，没再找着可以入口的东西，他只得将那个沾染了污渍的面包再度拿起来，准备剥了外皮啃两口充饥。

“小女孩”抬高了手握住他的手腕，以为他没听清楚，仍旧阻止道：“哥哥，这个不能吃，吃了会生病的。”

陆惟有些不耐烦，甩开他的手，低声冷斥道：“走开！”

他的脸颊和嘴角还有着淤青，眉眼沉地黑压压的，像是雷雨之前低压的天空。

“小女孩”貌似被吓到了，松开了手并后退了两步，迟疑着不敢上前，看着陆惟就要入口的面包，皱着眉道：“我请你吃糖，哥哥你不要吃它，生了病会很难受。”

闻言，陆惟的动作顿了顿，他倒不是怕生病难受，只是怕麻烦，他身上没有钱，年纪又不够去给人打工，若当真生了病，就更难熬了。

在他发愣之际，眼神伸过来一只小手，掌心里当真放着两颗奶糖，糖纸有些皱了，应该被攥了有一段时间，但是干干净净的，比起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干面包要诱人许多。

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陆惟沉默地从“小女孩”手中接过糖，一句话也没说，双手揣进兜里转身便走。

小余淼看着他的远去的背影发了会呆，之后慢吞吞地走回家中。

余广最近很忙没太多时间管孩子，下班有时候会很晚，但回到家中仍会给余淼做饭。今日余广下班早，小余淼垫着脚打开门后听见了厨房炒菜的声音，高兴地跑去房间放下书包，又钻进厨房像只树袋熊似的抱住他爸的腿以示思念。

余广笑着抬起腿将他举高，手上动作不停：“淼淼，去洗手，待会儿吃饭。”

“哦...”从余广的腿上下来，小余淼听话地去了洗手间，洗手的时候想起了路上遇到的哥哥，他有些遗憾还没来得及问他手上怎么有那么多的伤口，替他害疼似地皱了皱眉头。

饭桌上余广照例问他今天有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时，小余淼说自己遇到了一个翻垃圾箱找东西吃的哥哥。

余广愣了一下，低声问道：“那个哥哥多大了？”

小余淼从位置上站起来，伸长了手举过头顶：“哥哥有这么高，爸爸，他肯定是饿坏了才去吃垃圾箱里的东西，哥哥在家是不是没饭吃啊？”

余淼只有六岁，被他父亲保护教养地很好，他说明天要带点可以吃的东西，如果再遇到那个哥哥，就给他吃。

余广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以为是孩子跟家里闹了别扭，小余淼也忘了说那个哥哥手上脸上还有伤，父子俩商量了一下，决定余淼明日可以带上两个豆沙馅的面包，最后余广不放心地告诫道：“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要早点回家知道吗？”

小余淼点了点头，又想到昨天那个哥哥拿了他的奶糖，但是自己对于他来说好像也是陌生人啊，那个哥哥会吃糖么……

陆惟吃了，拨开糖纸将两颗糖一起含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了一下，同时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脸色一白，只好停止咀嚼，面部表情地等着奶糖在嘴里化开，口腔里满是清甜的味道。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陆惟回到了小巷子里，那里安静没人打扰，夏夜里还能仰头就看见星星，除了蚊子有点多和水泥地有些脏之外，陆惟觉得没什么不好，这是他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第二日，小余淼与他的小玩伴周景与哥哥在校门口分了手，虽说是哥哥，但周景与比他低了一个年纪，这正好抵消了减龄上的差距，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们各论个的，在校内余淼叫周景与学弟，在校外周景与喊余淼小弟。

周景与家最近闹了矛盾，本来两个人可以一同回家走很长一段路的，但由于周景与的妈妈吵着要和他爸分开住，他妈妈住的又很远，周景与每日被车接车送，就不能和余淼一起回家了。

双方对此都感到惋惜，小余淼对着车里的周景与摆了摆手：“拜拜哥哥，周末来我家玩，爸爸给我买了一个奥特曼，要来哦。”

周景与从小就喜欢装酷，抱着手臂在窗边故作严肃镇定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快回家去。”他家里其实有好多奥特曼模型，想着下次可以送几个给余淼。

车后座周景与的妈妈穿着一身红裙子，裁剪精致的布料勾勒出曼妙的身材，漂亮的一张脸上戴着只宽大的墨镜，从车窗里探出头笑着道：“淼淼小宝贝，下个月景与生日哦，到时候来阿姨家跟哥哥一起玩吧。”

小余淼礼貌地点点头，微笑着跟他们挥手：“好的阿姨，拜拜。”

周景与闷声看他妈妈非要伸长了手去够人家的脑袋，并在一头细软发丝间克制的揉来揉去，不满道：“妈，你够了，快走吧！”

周景与的妈妈很喜欢余淼，当年在得知余淼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时还十分惋惜地跟周景与道她的儿媳妇没了，周景与对此冷哼了一声，表示无言以对。

等车子开远了，小余淼才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他的书包里只放着一个面包，因为书包小了，最终没能放下两个。

路过昨天的巷口，小余淼探头朝里张望，没看到人，他想着哥哥可能回家了，但还是决定等一等。

巷口摆着垃圾桶，味道不太好闻，小余淼就朝里走了走。

今天陆惟的运气很好，早上帮一个小卖铺的老奶奶看摊子，得了一顿午饭，并且老奶奶大概是看他可怜，说如果他有时间的话，愿意出钱雇他。

陆惟不要钱，他说只要有碗饭吃就行，那间铺子很小，其实也赚不到什么钱，本来也不用花钱雇人，陆惟知道是这位老奶奶心善，他很感激她。

老奶奶膝下没有子女，乐得多跟少年说说话，之后又问起陆惟的情况，陆惟便说自己父母双亡，没有地方可以去，老奶奶叹息着摇了摇头，试探性地说到可以腾出一间屋子让他住着，不白住，让陆惟每天煮煮饭就行。

这诚然算是陆惟占了便宜，他垂着头，轻声道谢，老奶奶慈爱地笑了笑，到里屋去给他端了饭出来，陆惟捧着添了肉丝的饭碗，下颌紧绷着，就这样一直低着头，眼泪和进饭里，吃进肚子里。

小卖铺离巷子不远，陆惟提着一大袋垃圾，走到垃圾箱前时，眼睛瞥见了垂着脑袋一蹦一跳的小余淼。

垃圾掉落进垃圾箱的声音惊到了余淼，他抬起头看到陆惟，弯着秾秀的眉眼向他跑来。

陆惟站着没动，记起这是昨天那个小女孩”，他想着自己欠他两颗奶糖，如果以后能碰见他，就还给他一大包。

“哥哥，昨天给你的糖你吃了吗？”小余淼期待地看着他。

陆惟点了点头，他看见“小女孩”笑得更灿烂了些，取下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面包来，这面包简直比小孩的脸还大，被他捧着送到陆惟面前。

“哥哥，我请你吃面包啊。”

陆惟注意到“小女孩”两次都用的“请”字，不是送也不是给，就像是对朋友的语气。

他想说他不饿，但是面包很松软，看着一定很好吃，陆惟有很久都没吃过这样的面包了，从“小女孩”手中拿起来看了看，陆惟又想着以后还得再加上一箱子面包还给他。

“哥哥，我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小余淼将书包的拉链拉好，似乎专为给陆惟送个面包而来，他挥了挥手转身要走。

“明天不用请我了。”少年正处在变声期，声音低哑又带着青涩的意味。

小余淼听见声音回头看他，小草帽被风吹得偏了偏，便没来得及回应，赶忙伸出两只手去扶住。

陆惟嘴角上扬了些，难得心情有些好，周身的低气压都升高了些，“明天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