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看了一天的摊，留意了下小孩们喜欢买的东西，最后他拿了一包麦丽素，他没吃过，不知道味道如何，但想来肯定不会难吃。

他拿着东西去跟老奶奶说让她记着账，以后要还的。

老人有些摸清了他的脾性，笑着在账本上随意勾了几笔，没给陆惟看到上面写了什么。

仍旧在那条小巷子，陆惟双手插在裤兜里，背倚着墙垂眼数着水泥地上的裂痕。

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终于来了，“哥哥，你在等我吗？”

陆惟惊了一下，难得有些不知所措，揣在裤兜里的手心里冒了汗，被他不着痕迹地在布料上搓了搓，从上衣口袋里里拿出一个红袋子，却迟迟没有开口。

小余淼走近几步，看了眼他手中的东西，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指着道：“哥哥，这是你请我吃的糖吗？”

默然点了点头，陆惟道：“嗯”，迟疑了一下，第一次送人东西，难免有些紧张：“不知道好不好吃，你...”

“这个很好吃的，谢谢哥哥。”小余淼高兴的接过袋子，红润的嘴角上扬着，今天没戴小草帽，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比陆惟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小孩都要可爱好看。

暗自松了口气，陆惟也跟着笑了笑，他从前不常笑，如今笑着也不明显，见“小女孩”没急着拆开袋子，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纸盒。

“哥哥，你的手有伤口，需要贴创可贴的。” 小孩的语气是一本正经的严肃，他将盒子轻轻塞进陆惟的手中，“不然会好得很慢。”

陆惟愣了一下，除了陆婵，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意他身上的伤，还只是个小孩，一时间心中像是有根弦突然紧绷了一下，拨出一声脆响，眼神中露出丝丝迷茫又惶惑来。

嘴唇开合了一下，陆惟想要说些什么，但随即看向小孩身后的目光一凝，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陆惟快速地伸出手想要去拉过“小女孩”。

“哥哥！”麦丽素的袋子从小余淼的手中落到地上，陆惟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一辆面包车停在巷口，车门没关，车上的人一把将小孩提起扯了进去。

随即从车上跳下来两个大汉，手上竟拎着粗长的铁棍，陆惟见状下意识抬起胳膊挡在侧脸，随之而来的就是铁棍敲在手臂上发出的闷响。

陆惟不得不后退了几步，忍着痛进行反击。

但那两人下手快速而凶狠，在陆惟被踹倒之后，车上的人丢下了根绳子，两人用绳子捆住陆惟的手脚，将人拖上了车，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陆惟被带上车后先去看了余淼，只见小孩被吓得脸色发白，但好在没有大吼大叫，不然肯定要吃些苦头，小孩的目光接触到陆惟时身体抖了抖，像是在乞求他的帮助。

皱了皱眉，陆惟眼神一暗，他谁也帮不了，只能做些无用的安抚，轻声道：“别怕。”

此刻，副驾驶上的人转过头来看了看两人，哼笑着道：“小子，还认得我不？”

陆惟沉下脸色，抬眼扫向他：“认得，你是老赵，你想做什么？”

“啧，你小子可真没礼貌，好歹我跟你爸有点交情，照理你也该喊我一声赵叔。”戴着金链子，一副流氓相的男人语气松散道。

“我没有父亲，早就死了，你跟他有什么阴间交情？”陆惟嗤了一声，呛声道。

坐在他旁边的大汉立即甩了他一巴掌，骂道：“给脸不要，怎么跟赵哥说话的？”

陆惟偏了偏头，用舌头顶了顶嘴角，目光冰冷地看向他，大汉被他阴鸷的神情唬住了，随后恼羞成怒地又抬起了手。

“别打！别打哥哥！”小余淼支起身子去拽大汉粗壮的手臂，他自己也害怕极了，陆惟看见他嘴唇发白，秾秀的眉眼紧紧蹙着，眼神中满是紧张不安。

陆惟想拉过他挡在身后，但他手脚都被捆着，还没有所反应便见余淼被大汉一胳膊挥开，脑袋撞向车壁发出咚的一声，蜷缩着身子倒在座位下面，因为疼痛小声哽咽着，在摇晃的车厢里攀着陆惟的腿几次都没能坐起身来。

见状，陆惟只觉得身上的血都凝固了一般，他没察觉到自己咬破了口腔里的肉嘴里满是血腥味，一双黑沉的眼睛里爬满了红丝，被绑得死紧的双手鼓胀起青筋，死死地盯着大汉，像是随时能冲过去咬断他的脖子。

大汉给他的神情所震慑住了，却又不愿露怯，推了他一把，扯着陆惟的头发撞向车座，逞强道：“去你妈的，你再瞪一下试试。”

“哎呀，算了算了，老刘你这么大个人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老赵冷眼旁观看了许久的戏，这才悠悠开口道。

被叫做老刘了嘿嘿笑了一声，住了手，但心底总有些不自在，就跟前座的人换了位置，被那人嘲笑道：“你还怕了这小子不成？”

老刘冷哼了一声，没承认自己刚刚确实怂了，他觉得那小子眼神凶狠地像个没被驯化的野畜生，被个能食人的畜生盯着，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接下来几人都没说话，陆惟知道问不出什么，但他能肯定与他那个嗜赌成性的爸有关，好不容易决定摆脱这一切，他绝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连系。

小余淼爬起身坐在陆惟的左手旁，陆惟向右尽力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看了眼他额头上的淤青，眼神闪了闪，想对他说声抱歉。小孩是被他连累了，他得让他平安地回家。

然而抱歉没能说出口，小余淼抱住了他的一只手臂，将头靠在上面，陆惟能感受到皮肤上有温热的水珠滑过，强作镇定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害怕地无声哭了起来。

陆惟垂眸看着小孩发丝细软的头顶，木讷的张了张嘴，头一次嫌弃自己的嘴笨，半晌才憋出一句，低声道：“别怕，哥哥会带你回家。”

小孩动作停顿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信了没有。

两人最终被带到城外一处废弃的仓库，留一个人看住余淼，老赵笑嘻嘻地抬起一脚就蹬向陆惟，见人倒下后又踩住他的腹部碾了碾：“陈惟，你也别怪赵叔心狠，赵叔要养着这一帮兄弟，也不容易不是？你爸借了我十多万，说好了这些日子还，但转眼人就跑了，你让赵叔上哪儿说理去。”

“十几万？”陆惟有些不敢置信的呢喃了一句，想起母亲死后赔的保险已经被陈珉拿去抵了债，当年的钱已经还清了，但现在却又欠出十几万来。

如同置身于冰水之中，陆惟寒声道：“我说了我没有父亲，你们找错人了。”

然而老赵对此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道：“你父亲不还，就得你来还，父债子偿嘛，况且他还以你的名义借了一部分，你不知道吗？”

闻言，陆惟嗤笑了一声，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我没钱，他欠的钱你们就去找他要。”

“啧，听不懂是么？要是能找到他早找了，你爸狡猾得跟只狐狸似的，早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你们抓我来也没用。”陆惟面无表情道。

老赵对着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对方拿了个翻盖手机过来：“陈珉就你一个儿子，还得留着传宗接代呢，他不会不管你的。”

老赵在拨电话，陆惟却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讽刺的勾了勾唇：“你觉得他会在意我的死活？难怪你敢给他借钱，未免把他这种人想得太心善了些。”

老赵的脸沉了下来，狠狠在他腹部踹了一脚，陆惟闷哼了一声，同时电话中响起陈珉的声音：“喂，老赵？”

“陈哥啊，对是我，好久不见了，身体还好吗？”老赵变脸似的挂上一副笑容，语气亲热道。

“刚刚是谁的声音？”陈珉没理他的阴阳怪气，询问道。

“哦，我们没在你家见到你，就请您儿子来他赵叔我这做客了，陈哥你看你，走了也不说一声，害得我们好找。”说着，又狠踢了陆惟几脚，故意让他发出声响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就在老赵脸色绷不住的时候，陈珉开了口：“你别把人打残了，我现在手上没多少钱，暂时还不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凡事咱见了面好商量嘛，你也不想养这么大的儿子好端端说没就没了吧。” 老赵的声音渐渐阴沉了下来。

“...你们在什么地方，我去凑钱，明天给你们。” 陈珉咬牙切齿地道。

老赵听后对着陆惟笑了下：“陈惟啊，你看，我就说你爸不会舍得不管你吧，你这孩子，跟父亲见什么气呢。”

“好陈哥，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拿着钱来换人，哦对了，陈哥你该不会傻得去报警吧。”

陈珉道：“不会，但你们做的也不要太过分。”

“那是自然，我们只要钱，不害人，放心。” 挂断了电话，老赵让手下的人给陈珉发了个地址过去。

陆惟有些愣神，没想到陈珉会答应过来，但神色立即又冷了下来，他早就对陈珉毫无感情可言了。

将目光转向被捂着嘴的余淼，陆惟对老赵道：“既然陈珉答应了还钱，那个小孩与这件事没关系，你们该放了她。”

老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转了转眼珠子：“这小姑娘既然看到了我们的脸，也是个麻烦，我看她长的细皮嫩肉的挺标致的，倒也能卖个好价钱。”

陆惟目光一凛，咬牙道：“她还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不会说出去的。”

“那可不一定”，老赵走到余淼面前蹲下，伸手去想去捏他的脸，捂着余淼嘴的大汉松开了手，老赵细细打量了一番目光贪婪道：“啧啧，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肯定能卖个大价钱。”

余淼刚要说话便又被身后的大汉捂住，拼命地摇了摇头，老赵拍了拍手，站起身道：“拿东西堵住他的嘴别让他喊叫，再去拿根绳子将人捆上。”

天色有些暗沉，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最后老刘被留下做看守，他心里不服气，但又不敢反驳老赵。见人开了车走远了，就狠揣了陆惟几脚出气，陆惟垂着眼一声不吭，老刘砸了砸嘴，又没滋没味地跑去门外抽烟。

趁着这个时间，陆惟缓慢地挪到余淼身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地上随意堆放着一些生锈的铁架子，陆惟的眼神在周围扫了一圈，找到了一块锋利的铁片。

小余淼蜷在他身边，眼睛看着有一些红肿，大概是哭久了的缘故，嘴里含着一块毛巾，有些脏，他抬起头望着陆惟，黑长的睫毛有些湿润，看着令人心软。

“我会带你回家的”，陆惟的目光坚定，低声在余淼耳边道。

余淼说不出话，点了点头，眼神中是对他的信任，只能相信。

陆惟没有多说，他让余淼觉得害怕的话就靠着自己睡觉，倚着脱皮的墙，他将目光看向仓库顶上的出风口，沉默地等着夜色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