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我之外的家庭成员处心积虑往家里塞人，便不以少数人的意志为转移了。

姬寻坦然接受了现实。

不接受也没办法，这么冷的天，总不能让怀瑾的风流债变成人命官司——

别说小洋葱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牙关咯咯打架。

姬寻裹着睡袍门口站了一会儿都有点受不了。

嘶，真冷。

姬寻摩挲手臂，让开空间，不忘叮嘱怀瑾：“先收钱。”

怀瑾问：“按沙发客的价格来喽？”

姬寻：“不然呢？你还想让我腾出一个房间吗？”

怀瑾小声说：“我是想按房间的价格来收，但是恐怕……小欧给不起。”

“……”

家里多了一个人的感觉，意外地，竟没姬寻想象中那么拥挤。

尤其是当她拿起盲杖，屏蔽了环境音的房间，安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

不对劲，再听听。

姬寻竖起耳朵。

普通成年女性的自主闭息极限大约在120秒左右。

150秒后，姬寻捕捉到印象中最为绵长和微弱的呼吸声。

左前方，沙发边角。较低位置。

应该是坐着或者蹲着。

姬寻杖尖用力一磕地板，问怀瑾：“……你又给孩子灌输什么攻略了？”

怀瑾支吾其词，“什么啊，没有的事。”

欧理窝在沙发一角，目不转睛地盯着始终指向她的盲杖（電擊槍）杖尖，当它缓慢下落指向地面，方才跟着缓了口气。

她不惧怕落在身上的电击（她发誓是真的），不过当它悬而未决，难免让人的心情跟着不上不下。

看到J蹙起眉头，欧理脑中一根弦再次绷紧。

怀瑾2701滑到J身侧，试图从她手中取走盲杖（電擊槍），面向欧理的显示屏则快速滚动一行行字幕：

「自然点啦，就当这里是你新家，怎么放松怎么来。」

「实在不行想想你付过钱了，你拥有沙发的使用权和这个房间的呼吸权，消费者权益不容侵犯。」

「你不是心心念念找小寻吗？怎么还叶公好龙[白眼]」

「你还怕小寻吃了你吗？」

欧理脱口道：“我不怕的！”

话音未落，一串电弧光应声而起：“姬！怀！瑾！”

“芜湖~”

怀瑾2701敏捷地蹿上小阁楼，完美展示出2701的平衡能力和超越人类的柔韧性。

L实验室再也未能复刻出一款2701，真是人类的损失。

但全世界唯一的2701就在自己面前，并且在J濒临爆发时吸引了全部火力，又怎么不算她的幸运呢？

无论如何，欧理在姬家获得了一席之地，准确地说，半席之地，沙发挺窄的。

沙发客原则上不管早餐，因此，当怀瑾一大早到房间问：“早餐定价多少合适？”

姬寻不禁有些诧异，“什么早餐？定什么价？你想开了，准备摆早餐摊养我了？可以啊，怀瑾。”

怀瑾道：“小欧账户里还有27块，那我就定19.9吧。在她消费能力范围内。”

姬寻：“……”

姬寻犹犹豫豫问：“「系统」会给你小女朋友发每日低保吗？”

怀瑾欢快地说：“放心吧，有我在，保管小欧的账户只出不进。”

“姬怀瑾……”姬寻欲言又止，片刻，“对你小女友赶尽杀绝，不太好吧。”

“她前一天午餐花了1999，是时候让她清楚认识现实了。”怀瑾打开门，探出头问，“小欧，早餐费十九块九，我直接从你账户扣了哦。”

“咦？有早餐的吗？”小洋葱鼻音浓重，不知是刚睡醒还是感冒了，对价格倒不如对寒冷那么敏感，欣然接受，“好啊。”

姬寻关上门，摸摸怀瑾的胸口，又摸摸自己的，“我的心是肉长的，你不是。”

姬怀瑾，超金属合金女人，超金属合金心脏。

忽然对自己长着一颗血肉心脏有了清晰体悟，早餐吃到尾声，姬寻决定关心一下被怀瑾痛下杀手的小洋葱。

“「泛时」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

既然加入「泛时」群，那么「泛时」理应给欧理安排兼职工作。

“好像要我标注什么图……等下我看看。”欧理一手拿筷子一手握勺子，腾不出手看手机，呼唤系统，“Hi，TS。”

桌面上一部设备应声回应，“Hi，Oli。”

欧理问：“「泛时」安排了什么任务？”

TS回答：“甄别并标注AI生成的图片。”

居然是设备而不是2701回答，姬寻挑了下眉，面向设备发声的方位：“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TS的电子音一板一眼回答：“共计19685张图片，已完成，0，任务进度：0%。”

寂静。

呼吸。

深呼吸。

难以置信的短促叹息。

“……为什么？”

三个字，小洋葱的声音转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她同时在问TS、怀瑾和自己，

“为什么完成度是0？”

“对抗人工智能污染的任务，你用人工智能处理，你可真行。”

姬寻放下碗，慢条斯理地拿餐巾沾了沾嘴角，转向怀瑾，切换方言，“有空教教你小女朋友怎么做任务，今晚拿不出睡沙发的钱，你自己看着办。”

怀瑾同样用方言回答：“没关系，明后天小欧第一笔失业保险金应该到账了，到时我直接划扣。”

没听懂同时在状况外的欧理问：“任务完不成会怎样？”

“哈哈哈。”怀瑾爽朗大笑，“等你完不成就知道了。”

在小洋葱追着TS问为什么任务一点没进展以及任务完不成到底会怎样的无聊对话中，姬寻默默吞下了想说的话。

——这颗小洋葱，看起来真的没有能开发出「系统」的智商。

——另外，姬怀瑾，你没有心。

换鞋，拎包，拎盲杖，出门。

今天是享受专车接她上班的一天。

还没到昨天下车的位置，离目的地尚有五十多米，小虞老师的声音先出现了。

“小鸡儿，这边。”

“儿化音可以不用那么明显的，小鱼儿~”姬寻喘了口气，慢悠悠跟上“老师”两个字。

小虞老师佯作恼怒地捏了把她的手臂，隔着衣服，有触感，但不痛。

“也不知道当年谁先开的头。”

大名虞赢卿的小虞老师年纪虽小资历甚高，是L&L编号002的工程师，没人给002起花名，直到实习小分队到来。

“小鱼儿小人儿小喵，多亲切。”姬寻嘿嘿直笑，挽上小虞老师臂弯，“对哦，小喵还在吗？”

“……人家是苗教授！理论著作比你个子还高，孙女都比你大！没大没小。”

“我叫小喵她也没说不要啊。”

“苗教授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还顺杆往上爬。”

吵吵闹闹间，小虞老师带姬寻到车前，没来由地感慨道：“你报告写那么快，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姬寻问：“小虞老师打算给我加多少工资？”

小虞老师驳回了加薪请求并冷酷地推了她一把：“上车去。”

车辆启动，姬寻想起昨天写体验报告时就想问的事情：“李博准备进军汽车行业了？这款车是为老年人和体瑕人士设计的？”

“啊？不是。李博目前没有造车计划，这是适应性项目组帮营运公司调试智能车控系统。哦对，苗教授就是适应性项目组组长，这项目也是苗教授牵头的。”小虞老师介绍，“那家公司锁定的客户群体是年长者和体瑕人士。以前，一般的商业公司都不太愿意服务自理能力稍弱的客群。”

“现在不一样了，还得从老年人钱包里掏钱。”姬寻说，“大半财富都掌握在年长者手中。”

“是啊。”小虞老师说，“以前考虑时尚、新潮、界面炫酷，也就这两年发现好看不能当卖点，上手简单，实用性强，安全性高，才是消费者真正考虑的。”

姬寻颇为赞同：“媚眼不能抛给瞎子看嘛，界面再好看，看不到有什么用。我现在，才不管界面好不好看，只关心行间距够不够适中。”

“小寻……昨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小虞老师竭力说得轻松随意，但她应该是紧张的，从收窄的音域听得出来。

“管理系统还用得惯吗，行间距够适中吗？”

“蛮好的呀。”姬寻开朗地说，“怎么，小虞老师还是忍不住把我当残疾人对待了吗？”

“没有啦，就是忽然想起来，当初设计系统的时候……好像没考虑到视障人士。而且中心内部空间只增加了盲道，别的就……”小虞老师吞吞吐吐地，“所以我昨晚问Alice，有没有可能请你当顾问，升级下内部空间。”

姬寻讶异道：“小爱同学还没退休啊？”

“就算没有上下级观念，也至少尊重一下比你大两轮的职场前辈吧！”小虞老师崩溃道，“你小小年纪坐地长辈张口闭口给人家起小名的毛病到底哪里来的啊！”

姬寻耸耸肩：“娘胎里带的。”

纯妈生，无添加。

小虞老师：“……”

玩笑归玩笑，小虞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自行找回状态，接着说：“我在想，要是愿意的话，你可以试试申请全职工作，你不讨厌在L&L上班吧？”

如果专注于倾听，会发现声音传递出的情绪和信息比肉眼看到的更直观、更清晰，音色的冷暖变化，音域的宽窄粗细，音调的高昂低沉——配合吞咽动作和呼吸频率，它能让一个人未尽之言伴随细微波动无所遁形。

小虞老师有点紧张。

真奇怪，她在紧张什么？

“你为什么会用上‘讨厌’这个词？”姬寻不解地问，“什么人会讨厌在L&L工作？”

“是吗？”小虞老师松了口气，又传递出微微的失落，“那你实习期结束后为什么没申请L&L的工作？我记得我还打电话告诉你offer已经准备好了。结果你告诉我你家里有事情，你妈妈……”

“我不仅没申请L&L，我也没申请别的任何一家公司。”姬寻说，“拜托，在L&L工作过哪还看得上别家。”

小虞老师几乎下意识地接了句：“所以你家里，你妈妈……”

姬寻打断她：“我妈妈很好啊。”

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姬寻抓抓耳朵，“我只是……那时候刚好想做一个独立项目。”

“哦哦，这样啊。”

小虞老师莫名其妙的紧张终于感染了车内气氛。

姬寻不太习惯突然的安静，伸手摸中控台。

“找什么？”小虞老师问，旋即道，“你可以试试语音控制，你的声音已经设置为管理员控制了。”

姬寻惊奇地“哇”一声，“什么时候录入的？我好像没听到对着哪里讲话的指令。”

“就在你刚刚上车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系统自动完成了识别对照和优先级分配。”

说到专业/工作内容相关，小虞老师的声音迅速恢复温度。

“这套系统重点考虑了年长者机能衰退和学习成本。你知道的，我们这代的妈妈爸爸还好，接触过电脑，但是再前一代，尤其是非一线城市，好多年长者甚至没有摸过电脑，不了解电脑使用逻辑，她们甚至刚接触智能手机还有点抵触的，要花一段时间才能上手。”

小虞老师短暂换气的间隙，姬寻轻声说：“我想听新闻。”

“所以在使用习惯和设计逻辑上，苗教授强调尽可能地简单化，虽然可能会浪费比较高的算力……”

“……突发！短短数日，太阳伞工厂再次发生爆炸。据路边观察社驻当地记者报道，就在刚刚，西哥国诺兰州加拉斯城因爆炸已停工数日的太阳伞工厂再次发生爆炸……”

姬寻：“咦？”

小虞老师也被这条新闻吸引了注意力，惯性说完“资源”，跟着发出疑问：“太阳伞怎么又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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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理更茫然。

“你能执行远程定向定点无伤爆炸指令，但是无法执行图片识别标注指令，TS，这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