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寻在套怀瑾的话。
这事儿要从智能助理忽然询问她是否听取识别结果说起——
彼时,她写完小虞老师要求的乘车体验报告,准备做泛时分配的任务。
智能助理一提醒,姬寻想起来到家她就把视频传给怀瑾了,然而截至目前,仍未收到怀瑾反馈。
不应该。
泛时任务不难,加上到了晚餐时间,姬寻决定待会儿再听智能助理的识别结果,先去探探怀瑾的口风。
姬寻走出书房,问:“晚上吃什么?”
怀瑾的声音在厨房响起,说:“虾仁炒蛋,蚝油生菜,配红豆粥,还有一点水煮牛肉。”
“不错不错,营养学大师。”姬寻来到厨房,超绝不经意地说,“哎,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记了,我隐约记得要给你发什么视频来着,发了吗?”
怀瑾既捧场且感兴趣但模糊重点地问:“小寻要给我分享今天上班的视频吗?”
“我去的可是L&L中心,不能拍视频的。下班有小虞老师送我,也没什么特别。上班路上的视频倒是可以分享。”
姬寻装模作样地呼唤出智能助理,然后惊讶地“呀”了声。
“我已经发给你了哦,怀瑾。回来就发了。”
怀瑾打开油烟机,“宝宝你去歇着,我炒菜,油烟大。菜好了我叫你。”
逃避次数+1。
行。
姬寻耐心地等到吃完饭、怀瑾收好餐具,在怀瑾经过她前方时叫了声“怀瑾”,当面又传了遍视频,然后让怀瑾过来坐。
“上回你说到,我们的小欧同学少小离家独自生活,但因为习惯于一切由「系统」打理,缺乏未雨绸缪意识。而且极大可能是个死宅。”
姬寻端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松松搭上怀瑾的肩,拇指刚好够得着怀瑾后脑勺。
怀瑾后颈一僵,乖巧地:“嗯。”
姬寻问:“我在网络上搜到的小欧同学的信息,有多少是伪造的?”
怀瑾的呼吸骤然加重——大脑高负荷运转,自动散热,外在表现形式便是有温度的呼吸。
临阵磨枪啊姬怀瑾。
姬寻漫不经心地敲着膝盖,等怀瑾回答。
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姬寻几乎可以确定,她在网络上检索到的关于欧理此人的结果,超过90%是深度伪造。
理由很简单,没有互动。
欧理的社交账号四年前发布最早一条动态。
四年间,欧理陆陆续续发布一百多个内容贴,更新了五百多条动态,别说评论,一个赞都没有。
比起在三次元不受欢迎,二次元无人问津,姬寻将心比心,更倾向于小洋葱不是没朋友,而是欧理(Oliver·G·Rus)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假身份。
要不然,太寂寞了。
太没活人缘了。
呼吸暂停,怀瑾不情不愿回答:“93.7%。”
“好。”姬寻点点头,“下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她从小离开家的,你认识她几年了?”
怀瑾抗议:“宝宝,你这不止一个问题了,而且这是存在陷阱的预设性问题。”
姬寻拇指在怀瑾后脑勺的按钮周围摩挲一圈,轻轻放在按钮上。
鼻腔同样轻飘飘地哼出一个单音:“嗯?”
怀瑾抖了一下:“你记得「系统」什么时候诞生的吗?”
姬寻想了想,“蛮早了,有十多年了吧。”
大概在她加入组织的第二或者第三年,某天她收到Loki的信息,说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诞生了。
巧合的是,时隔一个月,人工智能围棋程序战胜了世界排名第一的棋士。
但距离人工智能时代奏响序曲,还有一段时间。
怀瑾又问:“那你还记得「系统」产生记忆是什么时候吗?”
姬寻明白了怀瑾的意思,也理解了怀瑾为何不直接回答——她没猜错,「系统」在限制怀瑾的发言。
从「系统」诞生的那天起,组织成员无一例外,全员投入「系统」的开发迭代。实现神经网络拟态和生命树进化后,「系统」自主进行数十亿次迭代,最终,「系统」产生了记忆——仅需极少的运算时间和算力便能检索出数日前的对话,并在其基础上交流——自此,「系统」成为所有成员心目中独一无二、无限接近人类理想化的人工智能体。
摆脱机器语言的限制,超越人类语义定义和逻辑推理的桎梏,「系统」真正意义上形成了主动思考能力,拥有已经无法分辨是算法抑或自我意识的交互水准。
那时,大模型尚未走入大众视线,不过也快了。
“这么说来,从「系统」产生记忆,就认识了小欧同学?”
“对。”怀瑾说,“「系统」认为小欧是祂的母亲。”
姬寻:“……”
姬寻缓缓坐直:“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组织大部分成员都将某部姬寻私以为烂尾的剧集奉为圭臬,「系统」夹带私货也很正常——「The Machine」认开发者宅总为父,那么,「The System」认小欧为母,不就意味着……
“……「系统」认定的开发者是这位不具名的小欧同学?”
怀瑾沉痛道:“是的。”
“看不出。”姬寻深呼吸,“我们小欧同学居然是天才中的天才啊……”
如果「系统」视小洋葱为至高无上的开发者、超级管理员、“母亲”,倒很好解释了为什么「系统」会在某些事情上保持缄默,以及那快要溢出屏幕的偏心眼。
“算了,反正「系统」也分化了。”姬寻兀自思索片刻,得出与己无关的结论,再次抚摸怀瑾的后脑勺,“现在,对着你的开关告诉我,小欧同学有没有跟踪我?”
怀瑾用姬寻想象不出来的姿势脱离了她的掌控,发出一串莫名其妙的“哈哈哈”。
姬寻拍案而起:“姬怀瑾!”
怀瑾在距离她两三米的地方幽幽地问:“宝宝,你开始对小欧感兴趣了,是吗?”
“我当然对她感兴趣!”姬寻语调低沉,“因为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给一颗小洋葱打掩护。”
就在她问怀瑾小欧有没有跟踪她时,智能助理报告了结果:和欧理体态特征相似度超过97%的路人,可以确定的出镜有三次,间接出镜五次。
那三次分别是:上地铁、出地铁闸机、斑马线上。
姬寻对小洋葱产生了战略上必须重视的好奇。
她不介意掘地三尺刨根问底,如果「系统」限制,实在做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搞清楚她的来历和过去。
怪怀瑾。
怀瑾如果老老实实主动交代小洋葱一路跟踪她上班,姬寻还真打算继续拖,反正尚未构成实质性伤害,姑且当小洋葱报复她的电击——认识一个人很麻烦,了解一个人更麻烦,处理一个人……
就她目前的状态,麻烦指数难以计算。
可惜怀瑾三缄其口。
“我真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执着跟踪我,因为跟踪在大陆不构成犯罪吗?”
经济命脉都给她掐断了,怎么还能每天游手好闲地四处溜达,搞些有的没的吸引她注意。
说到经济命脉——
“怀瑾,小欧账户上还有多少钱来着?”
这种问题怀瑾回答得很快:“147块。”
花了一秒钟算出147块可以做什么用几天,姬寻对小洋葱的生活意识再次产生新认知,难以置信地和怀瑾确认:“她回公寓拿衣服没给自己周转点备用金?”
怀瑾肯定道:“没有。”
“一点儿都没有?”
“一点儿都没有呢。”
“她前几天怎么生活的?”
“管理员权限封锁时,她的银行卡余额接近六位数,她可以用手机绑定银行卡支付。”
姬寻:“……等一下。”
摸摸下巴,姬寻抓住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她愈发肯定,小洋葱搞不好是根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洋葱,远渡重洋的小葱。
上次明明,但对一个自幼缺乏金钱意识的人而言,一时半会儿很难扭转思想观念,把生存放在第一位。
“小欧同学离家出走后,一直依赖「系统」照顾她,处理她的一切生活事项?”
怀瑾模糊地“嗯”了一声。
“你封锁了她的管理员权限,她只剩下147块,不考虑后面吃什么喝什么,还有空有心思变装跟踪我?还敢把我撞出斑马线?!”
姬寻唤出智能助理,把手机摆在桌面上,让助理播放新鲜剪辑的视频。
背景音穿插着姬寻的说话声,她和祁怀青聊了一路,但祁怀青没发现情有可原——欧理一直避免出现在正前方,戴了帽子,发色也变了。
怀瑾感慨道:“青青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呀,细心,温柔。”
姬寻:“……不准岔开话题。”
怀瑾声音低若蚊蚋:“小欧顶多莽撞了点儿,对你没恶意。”
“就她的本事,有恶意我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吗?”姬寻气得后仰,指关节梆梆敲桌子,“你肯定骗了人小姑娘感情,搞得人家对你魂不守舍,念念不忘,恨屋及乌恨到我头上。”
“小寻想看《惊魂记》吗?它是著名导演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导演的电影,于1950年上映,2022年获评影史上最伟大100部电影第31名。”
姬寻:“……”
看,又来了。
顾左右而言它。
姬寻蓦地想到了一个不能细思,细思极恐的可能性,“你该不会是以我的名义……”
怀瑾“吧嗒吧嗒”走过来,把一杯橙汁送到姬寻手里,“小寻想看《XX的名义》吗?它是大陆经久不衰的经典电视剧,我有它的无障碍版,我们一起看吧。”
很好,已读乱回升级版。
姬寻越想越觉得就是她想的那么回事。
怀瑾的风流债多了去了,满世界都是,而且不是每一笔她都处理得很干净。
姬寻放弃跟怀瑾争论,“你至少告诉我,小洋葱后面打算做什么吧,姬怀瑾?”
“后面啊……”怀瑾声音飘忽,“先解决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的现实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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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们的支付系统可能出了问题,能否请您更换支付方式?我们支持多种方式,手机支付和网络支付也是可以的。”
前台双手将卡片递还给欧理,见她良久没反应,以为她没听懂,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欧理嘀咕了一句西语,拿银行卡的尖角挠挠额头,在保安的注视下,离开暖气开放的酒店。
还没走到马路上,一台机器人抱着行李箱追上她,“尊敬的客人您好,您忘了您的行李,小优帮您送来了,请给小优一个五星好评哦,谢谢。欢迎下次光临。”
没有下次了,欧理伤感地想。
她心里很清楚,不是酒店支付系统的问题。
只是单纯地没钱了。
好新奇的体验,“没钱”两个字居然出现在她的脑海,出现在她身上。
银行余额这种数据化东西,难道不是要多少填多少就行的吗?
哦,她已经失去了管理员权限。
没事的没事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
欧理回到前几年住的公寓。
不出意外,被安全系统拒之门外。
她习惯指纹、人脸、声音识别,再不济给「TS」发条指令即可畅行无阻,所以她所有的住处从来不考虑物理门锁。
欧理拿出手机,回放不久前J发给她的信息:
——“我们都是社交好友了,关心你一下嘛。”
——“……关心你。”
“好友”。
“关心”。
J终于承认她们是好友,终于承认她关心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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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别的话都删掉了,只留下这一句,这就是你单方面认定我是你唯一的朋友,赖在我家门口不走的理由吗?你觉得这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姬寻和颜悦色地问。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一直都是我唯一的朋友。很高兴你终于认识到这点。”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