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祁家的时候,贺矜善看着独自在厨房忙碌的祁良安有些惊讶。
她以为今晚至少祁胜与会在,毕竟是祁良安庆祝高考结束的晚宴,就算没有别的朋友,唯一的家人还是应该在的,但事实却是,整个家里只有祁良安一人。
“来了?”祁良安正在餐桌上摆放餐具,看贺矜善推门进来,朝她笑着。
“祁教授不在吗?”贺矜善问他。
“他临时出差去了,最近一个月都不会回来。”
“一个月?这么久吗?”
那你一个人怎么办?
贺矜善咬住后半句没问出来。
都来做最后告别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你又不打算负责。
“嗯,说是南城那边有个教授邀请他做课题。”祁良安放好碗筷,帮贺矜善把椅子拉出来,“坐下边吃边说吧。”
“嗯。”贺矜善应了一声,点头坐下。
祁良安看着她笑笑,然后转身去了酒柜。
贺矜善看着他拿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出来,一时诧异至极。
一直到祁良安将酒瓶放到了餐桌上,她才反应过来。
对啊,祁良安早就成年了。
“今天喝点红酒吧,就当庆祝高考结束。”祁良安一边开酒一边勾着唇说了句,语调虽然轻快,但贺矜善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兴奋,反而有些压抑。
他现在的所说所做,更像是刻意在活跃气氛。
他不高兴吗?
为什么?
没考好?
贺矜善像往常那样看着他微笑点头:“好啊,正好姐——”
姐姐这两个字现在对她来说实在难堪,贺矜善咽了咽,笑着说:“正好我们还没有一起喝过呢。”
祁良安似是没察觉到她的异常,开了葡萄酒倒出来醒着。
“吃饭吧。”祁良安在她对面坐下,“都是我做的。”
贺矜善看着他“嗯”了一声,明明在笑,但鼻头就是莫名发着酸。
她错开视线开始夹菜,祁良安这半年来厨艺进步神速,一开始是只会热菜,后来会一些简单的快手小菜,最近半年,也就是从圆茶回来之后,他开始学着炖鱼炖肉。
刚开始炖的时候掌握不好火候,也不太会躲油,手上常常会烫起水泡,贺矜善看了心疼,问他为什么不直接让刘芳英做,或者说想吃什么直接告诉她也是可以的,本来他就还要复习,课业很重,为了吃条鱼还弄得自己到处都是伤。
那会儿祁良安和她说,是想让他喜欢的人每天都能吃到他做的饭菜。
贺矜善吃了一口红烧鱼,视线落在慢慢变空的碗底,低着头把酸楚一起咽下。
今天高考就结束了,按照她和祁胜与的约定,合同在下午五点就已经到期了,也就是说,这顿饭,她其实也不该来的。
但她还是来了。
到底认识一场,总要正式告个别吧。
祁良安今天格外安静,贺矜善只当是他高考回来做了这么一大桌菜累着了,而她自己也沉浸在情绪当中,尝试笑了好几次都笑得不自然。
酒醒好了,祁良安给贺矜善倒了一杯递过来:“姐姐。”
贺矜善接过来。
祁良安向她举杯:“矜善姐姐,两个小时前,我高考结束了。”
“谢谢你,这一年来,对我的教导和陪伴,这杯我先干了。”
贺矜善阻拦未果,他仰头喝掉,又续了一杯。
“这杯,敬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他眼眸向下,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姐姐对弟弟的那种,关爱。”
一饮而尽。
“第三杯。”祁良安看着她笑笑,“矜善姐姐,遇见你,我觉得很幸运,真的。”
一颗泪悄然脱离控制,贺矜善赶紧拿起酒杯喝了口,藏住情绪。
“其实我从来没和你说过,那天你刚进教室,我就看到你了,但我那会儿……太懦弱。”
“幸好你选了我身后的位置,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们就可以离得很近。”
“但我没想到,我还是在你面前丢人了。”祁良安抿了抿唇,然后笑起来,朝贺矜善举杯,“谢谢你,矜善姐姐。”
贺矜善噙着眼泪笑着摇头:“不用谢,你也不丢人,一点都不。”
祁良安看着她勾唇点了点,喝完第三杯。
贺矜善胸口闷得难受,她微张着嘴保持着稳定的呼吸,无奈地笑一下,也喝掉了杯中的酒。
然后她站起身,拿过祁良安手边的酒瓶,往自己杯子里倒着。
“良安,其实能认识你,我也觉得很幸运。”
这回换她向祁良安举杯:“你真的很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乖,很懂事,后面慢慢熟悉起来,我觉得你坚强,勇敢,细心,真诚,现在,你的状态越来越好了。”
“好到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存在,良安,姐姐发自内心地祝贺你,终于走出阴霾,苦尽,甘来。”
她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再次满上的时候,瞥见祁良安杯子里也空了。
今晚祁胜与也不在,她担心祁良安醉了没人照顾,没给他倒,拿起筷子说:“我们再吃点东西吧,不喝那么多了好吗?”
祁良安明白她的意思。
不就是不想管他吗?装得一副好像很关心他的样子。
不就是想快点离开他,好去和那个分手半年之后光速复合的的男朋友回老家结婚吗?
真要这么着急,昨晚又何必答应他要过来。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祁良安没看她,也没回话,只是勾唇冷淡地笑笑,伸手将酒瓶拿了回来,给自己倒上。
“良安?”贺矜善终于察觉他情绪不对,不只是因为高考之后的疲惫,“你……有心事吗?”
祁良安喝了口酒,笑着看她:“我能有什么心事,倒是姐姐你。”
祁良安举杯在她酒杯上碰了碰:“要结婚,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你还拒绝了我爸安排的工作吧?”祁良安看着她,不冷不热地笑一下,“为了他?”
贺矜善酒量不是很好,但平时多少也能喝一些,没想到今天不过才两杯下去,就已经有点要醉的趋势,祁良安情绪不好,话也说得很是隐晦,她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谢俊延。
至于结婚……她想起昨晚凉亭边上的那个背影,果然是他。
那为什么后面打电话的时候听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贺矜善抬眼看着祁良安:“你昨天听到的吗?”
祁良安看着她闭了闭眼,算是肯定。
“你什么时候来的?”
祁良安面上没什么表情,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却已经攥得青筋暴起。
听到了还不够,还要让我回忆复述一遍你们打情骂俏的经过是吗?
他别过头吸了口气,晃了晃醒酒器里的酒,视线落在贺矜善已经空掉的碗底,勾唇笑笑:“在你们说生辰八字的时候。”
他又抬眸和贺矜善对视:“在你生气质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的时候。”
贺矜善皱着眉回忆着,大概是酒劲儿真的上来了,她思绪变得很慢,好一会儿才想明白祁良安是只听到了那几句,然后误会了。
“我……”贺矜善都要开口解释了,脑子才联想到祁良安还说了她拒绝工作的事,这个应该只能是祁胜与和他说的。
也就是说,祁良安知道她答应他高考后一起旅行也是骗他的了。
短短两天,发现自己被骗了一次又一次。
难怪,难怪他今天情绪不对。
贺矜善头有点发晕,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酒量真是越来越差了,才只喝了两杯就有点醉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打算向他澄清这些误会了,谢俊延说得对,她对祁良安来说只是关系好些的家教姐姐,祁良安对她来说,也只能是辅导过一段时间的学生弟弟,而且还是她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富层弟弟。
她对他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那就一直藏着不见光吧。
就这样藏一辈子,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本来她还没想好该怎么样合理地去和祁良安断联,想着要不再磨蹭几天,结果现在机会直接就送上门来了。
贺矜善在心底苦笑,或许?老天也觉得她们不该再继续了?
所以才让祁胜与提前一步把事情告诉祁良安,所以明明自己和谢俊延的对话完全不是商量结婚的意思,却偏偏要让祁良安听到且只听到最容易误会的那两句。
命运偷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好让她就借着这些误会和祁良安分开,让他顺理成章地觉得她贺矜善虽然看着像好人,但其实还是个烂人。
一个言而无信的、重蹈覆辙的、败絮其中的、没有必要也不值得再继续联系的烂人。
但毕竟这顿饭是她来祁良安家做客,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
贺矜善看着手边那杯酒,倒酒的时候她还没这么晕,以为自己还能喝,结果现在竟然晕成这样。
她一只手撑着桌面支撑身体,另一只手去拿酒杯,眼皮似有千斤重,她沉重地呼吸着,手指刚要触碰到杯壁,两眼一黑,直接昏倒在了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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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知到外界的时候,是一些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贺矜善挣扎着睁眼,但始终无法完全睁开,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自己似乎处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有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旁边,手上拿了东西,但她看不真切。
再然后,眼皮就实在睁不开了,贺矜善尝试挪动身体,但也只能是艰难地活动着手指。
指尖触摸到的是一张丝绸质地的布料,和上次在祁良安家留宿时睡的床单很像,对啊,祁良安,祁良安呢?
贺矜善努力咬着发软的牙根,再次尝试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中,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背影转过身来。
贺矜善先是听见他轻笑两声,然后对着自己轻飘飘说了句:“姐姐。”
“良……”贺矜善艰难地张着口,她攥紧拳头想借一下力,却在下一秒陡然感知到扣在手腕处冰凉的金属。
贺矜善整个人僵住,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