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渐停歇，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陆洵被雨声扰乱思绪，回过神来才发现书还在最开始那页，一直没翻动过。
而竹林对面，突然亮起了微光，似是有人提着灯笼在门口走来走去。
那个半夜起来的人，自然是云意。这么大个院子，明明还有一处厢房，青葙却不愿意去收拾，硬要跟她挤在一间屋子里。
也不知她白天出去做了什么，晚上累得打鼾，鼾声如雷，吵得云意睡不着，索性起来听雨。
她一边走着，好让身体暖和些，一边回想着今晚同陆洵相处的时光。
次日清晨，云意在路边守着，望见陆洵出来时，她小心翼翼地到了门口，正好与他撞见。
“早啊。”
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眼窝处淡淡发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陆洵本赶时间出去，想起昨夜她那般高兴，也终究不忍扫了她的兴致，便驻足问候了一句：“身体不适么？”
云意看了一眼陆小五。
“少爷，我去外头等你。”陆小五知趣地走远了。
陆洵望着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戒备。他没想过她也是这样谨慎的人，既然支开下人，肯定是有什么私密的话想同他说。
总该不会是一些不堪入耳的情话吧？他的面色变得不好看起来，唇角的笑意也消散无几。
“陆洵哥哥，你能让陆小五来把我院子里的杂草清了么？还有……院子西处还有一间厢房，我想让他帮青葙一起清理干净，让青葙能住进去。”
云意一股脑地将话说完，终于舒了一口气，像是抛下了身上本不该有的重物，整个人都轻盈起来了。
“就这些？”
这倒是出乎陆洵的意料。原来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嗯……就这些。”
“行吧。等我回来再说。”
陆洵匆匆离开。不多时在一处转角碰到了陆小五，他没来由的烦躁起来。
清理杂草，清理厢房！
她居然只有这样的话要对他说？
果然，他就知道，人无利而不往！秦云意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又对他表露出浅以察觉的爱意。他还以为自己轻易俘获了她的芳心，没曾想洋洋自得间，倒反被她拿来利用了。
“少爷，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陆小五非常明显地感觉到陆洵的不对劲。这位少爷从来没有外露过任何情绪，平日里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到底云意姑娘同他说了什么话，能让他的脸黑成这样……
“不该问的别问。”陆洵瞪了陆小五一眼，吓得他大气不敢出，紧忙垂下头来跟在后头再也不说话了。
两人出去时经过池塘假山，迎面走来提着一包东西的陆友。
这会四下无人，两人都只当作没看见对方，擦身而过也不曾给一句问候。
云意还在院子里等着陆洵回来，但他离开之后不多时，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友手里提着一包点心推门而入，印入眼帘的便是云意坐在石椅上看书。她坐得端正，青丝撩落大半，余下的被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
“秦云意。”陆友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他们年龄相仿，陆友并不拘泥于多数礼节，只将点心往石桌上搁着，自顾自坐了下来。
“你是……陆友？”
云意却是有些局促不安，反倒站了起来。
陆友瞥了一眼她手上的书，是一本老旧的书，扉页都破损大半，也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
“你在看什么？”他问完便低头去看，“六……六什么？那个是什么字？”
“是《六韬》”云意轻笑一声，放下了防备。或许是源于昨晚陆友开口帮她和陆洵说了一句话，云意对他并没有多大的排斥感。
“说什么的？”陆友好奇看了一眼云意，随后将书拿起翻了翻，“咦，里头一张图也不画，没意思。”
他把书往旁边一扔，拆了点心，招呼云意坐下来吃。但云意见到是一堆桔红糕就犹豫不决，仍旧站着不动。
“来吃吧，我又不会毒害你。瞧，我也吃，嗯……真是好吃！”
“多谢你的美意。只是……我不喜欢这东西。”云意摇摇头，“你自己吃吧。”
“得。”陆友把糕点揽到自己这块，“你不吃便罢了！我自己吃。”
他倒是不拘小节，并不太在意旁人怎么待他。若是换做陆阔，恐怕早就要强压着别人吃下去。
云意心想：真是奇怪，陆洵和陆阔都是刘玉辉的孩子，怎么会是两个完全不搭边的性子？
陆友吃了大半，见云意也不主动找自己说话，心想这个妹妹可真沉得住气，不过他可是有事来找，总不能空手而归。
“秦云意，你父亲是秀才，那么你肯定也识字吧？”
“识得几个……”
不知对方来意，她自然有所保留。
“甚好，甚好！”陆友点头微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你快与我说说，这上面写的什么？”
云意将信纸展平，上面只有一句话，还是摘抄的一句诗。
“这……”
她有些为难地望着陆友，“你当真想知道写的什么？”
“快说快说！”陆友一脸自豪，看来这信还是他心中相熟之人写的。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说的什么？”
陆友的眼神之中满是期盼，不等云意说话，他就自己将来回交待了个彻底：“这是外头一位朋友送给我的，他家穷得叮当响，我时常给他带吃的，估计是什么赞美的话吧！”
这当然不是赞美的话，这是骂人的话。
云意当下于心不忍，又感慨于世间还有如此恩将仇报之人。她抿了抿双唇，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陆友。
“你的这位朋友不是什么好人。”
“这么说，这不是一句好话喽？”
“不算好话。”
“得。”
陆友起身，将点心留在那儿，“你不吃，可以给丫鬟吃。总之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那便多谢了。”
云意送陆友到了门口，陆友忽地回头望了一眼这个院子，他想了想，对云意说：“你这院子杂草丛生，也不叫人来打理一下。回头我叫他们来给你全清干净了。”
*
陆洵回来得不算迟，今日周夫子家中有喜，下午不授课，他便早早回来。刚进正门就被陆篱截住：“大哥，可有看到陆友？”
“未曾见过。”
“奇怪，他跑哪儿去了！姨娘正找他呢......难不成他被夫子留在学堂了？”
留堂？陆洵意味深长地看了陆篱一眼，“我在学堂也不曾见他。”
“什么？”陆篱焦躁得原地打转，“这可如何是好！”
平日里她不是跟陆阔要好么，今日却来问他，看来陆阔逃学在外，回来时也骗了她。
陆洵掠过陆篱往里走，没走多远，又被陆篱追上。她气冲冲地对他说：“大哥也不帮着找一下么？”
“与我有何干系。”
陆洵继续往前走，并不停下脚步，从头到尾都不曾多看陆篱一眼，徒留她一人在原地气鼓鼓地对着他的背影咒骂。
快到静谷园时，陆洵想起早上的事，便对转头吩咐陆小五：“你去将秦云意院子里的杂草都拔了，再去把她空着的西厢房整出来给青葙住。”
“是，少爷。”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现在就去吗？”
陆洵停下来扫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你说呢？”
陆小五只得战战兢兢地往工具房去取锄头，一刻也不敢耽误。
陆洵走到静谷园门口，但见院门大开，宅子里的男家丁有两个在那儿除草，还有两个在搬东西。云意正忙着在一旁指挥，转身时却不经意间瞥见了站在门口的陆洵。
她一见他来了，便开心地提起裙摆小跑着朝他奔来。
“陆洵哥哥，你回来了！”
话刚说完，云意就看到了陆小五背着一把锄头快步朝这里走来。
“咦，小七，你怎么也在？”
陆小五跟搬东西出去的陆小七打招呼，小七是陆友的随从，这下陆洵知道是谁在帮云意了。
陆洵的脸色沉了下来，堪比天边此刻聚集的乌云，在冷冷扫了一眼云意之后，他一言不发往自己院子走去。
“少爷，我这还要不要进去帮忙……”陆小五杵在原地焦虑地踏了几步，眼瞅着陆洵越走越远，一咬牙还是进院子里帮忙去了。
云意愣了片刻，却不知自己哪里惹到陆洵了，她快步跟上陆洵，边走边问：“陆洵哥哥，你为何无端发脾气？是因着我受了陆友的帮助么？”
两人拐进竹林，风声呼啸，天雷滚滚，一看就是要下暴雨了。
陆洵停下脚步，自鼻间发出一声轻笑来，他看向云意的眼神充满厌恶。
“你既知道，又何必再问。”
云意红了眼，她本来当他是吃醋了，但听他这句话，更像是不满意她承了陆友的人情。
“昨日酒桌之上，我本以为你能开窍，看透个中关系，没想到转头就与人家好上了，当真叫我大开眼界。”
陆洵朝云意逼近了几分，他陡然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仰视着自己。
“秦云意，你就这么忍不了？还是说，你很享受这种众人环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