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

王沉砚结束了一场应酬。

生意场的人情世故，无非陪笑陪酒陪聊三件套，在酒酣脑热的时候连哄带骗，拿下一场合作或者投资，就挺没劲的。

这次应酬的目的，是关于某个国内影视平台的推广合作，墨米公司是乙方。

酒席上，年轻的总裁自然是话题中心。

即使有姜助理和几名下属帮忙挡酒，王沉砚还是喝了好几杯白兰地，他的酒量不算好，此时酒劲上头，正揉着额角休息。

姜助理喝得最多，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强撑着帮几名同事叫了网约车，又帮上司喊了代驾，然后蹲在路边缓劲。

王沉砚看他实在难受，开口道：“你也先回家吧，明天可以晚两小时来上班。”

姜助理拍着胸膛，吐出酒气：“好的，谢谢砚总——呃，不好意思。”

王沉砚扶了姜助理一把，把对方送上了网约车。

偌大的停车场，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代驾姗姗来迟。

王沉砚报了地址，便靠在后座休息，意识浮浮沉沉间，到家了。

他听到代驾略带口音的声音：“老板，我们到了喔，你要不要喊家里人来接？”

王沉砚打开车窗，冷风呼啸冲淡酒气，他定了定神：“谢谢，不用，把车钥匙给我就好。”

“好的老板，注意安全喔，回头记得打五星......”

后面的话，王沉砚没有听清。

他迈着有些虚浮的步伐，进了小区，谢绝了执勤保安的帮助，刷卡进入电梯。

头好痛。

按下指纹锁，玄关灯光亮起。

好像有人在说话？

哦，是脚边的扫地机器人。

王沉砚有些踉跄地倒在沙发上，呼吸间都是温热的酒气。

好难闻。

明天喊阿姨洗沙发。

缓了缓神，他无意识在身上摸索片刻，找到了手机，便下意识解锁。

界面停留在【陈皮小糖的一号糖罐】。

又是99+。

王沉砚眯着眼睛看。

深色模式下，一群花花绿绿的头像有些晃眼睛。他翻了翻聊天记录，没找到那个橘色的头像，也许主播还没下班。

啧。

没一件顺心的。

群里叽叽喳喳在说什么？

好像是某个热播剧的男主角，长得不错，但是像gay。

王沉砚又看了几眼照片。

他心想，这人一定是gay，还是零号。

不过，他不喜欢这种太过精致的男人。

准确来说，不能比自己还讲究。

“......”

王沉砚默了默，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交替闪过几个画面。

路灯下咬着奶茶吸管的实习生。

电梯里假装玩手机的社畜。

耳尖发红的主播。

还有会议室里转着中性笔，垂眼发呆的......

哦，就是那个实习生，其实他已经工作几年了，只是长得比较显小，其实他也是社畜。

他是不是有对象来着？

姜助理好像随口说过一句，说他对象是本地的，应该不会离开深州市？

啧！

更烦了。

王沉砚说不出自己的烦躁来源，也许是某种兴致落空，也许是对自己三心二意的责怪。

他居然会一次性想到两个人？

那个姓程的算法工程师......

好吧，他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对方虽然内敛，眼神里却透出很多想法，让人有种探究欲。

至于陈皮小糖......

那个和他互关的主播，倒是开朗许多，直播时也算言之有物，粉丝群里的发言也挺积极阳光。

体育生？总之是群体中比较受欢迎的那种人，看起来很吃得开。

感觉，和他聊天会很有意思。

王沉砚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机，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主播上线了。

陈皮小糖：“晚上好，大家都吃什么夜宵？”

【当然是陈皮小糖啦啦啦，主播快让我啃一口。】

【杨枝甘露＋炸鸡腿，罪恶套餐。】

【陪一份砂锅土豆粉。】

【......】

群里热热闹闹，陈皮小糖也发了一张图片，图里有一块速食鸡胸肉和一个苹果。

“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一天一医生，苹果远离我。】

【我只有读高中的时候会主动吃苹果，拿远点拿远点。】

【果缩力好强，苹果就是最无聊的水果，小糖下次吃草莓或者车厘子嘛。】

【......】

王沉砚看着他们愉快的闲聊，忽然感到一丝羡慕。

他好像从未体验过这样简单的，几乎不带目的的闲聊，甚至连简单的聊天都很少。

想加入。

发点什么好？

王沉砚手指滑动，进入相册翻了翻，最新的照片是高架桥上的夕阳。

他记得下午的时候，主播好像在群里分享过夕阳？

不管了，点击发送。

照片发送成功。

附一个夕阳的emoji表情。

【喵喵喵，现在发夕阳是不是有点迟了？该晒月亮了。】

【好看的好看的，美景秀色可餐。】

【......】

出租屋里，程瑭咀嚼苹果的动作突然顿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群里的消息，点开图片，放大，点出，再进入发言人的主页。

是chen，如假包换。

一瞬间，程瑭脑海中掠过两个想法。

首先，chen看到了自己发的照片，还拍了同款夕阳，至少说明对方有关注自己的粉丝群消息。

其次，他认出了照片中的地点，就在自己的公司附近。

chen也在深州市？！

他们居然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还是大城市机会多！

不过，那张照片的视角在车里，也许对方只是恰好路过，也许他们的生活区域并不重合——无所谓，程瑭依然感到了意外之喜。

原来，他独自坐在天台，俯视着川流不息的灯海时，那个人恰好路过他的脚下。

说不清道不明的，若有似无的联系。

舌尖漫开某种紧张的味道，手里的苹果好像不甜了。

程瑭把苹果放在桌上，捧着手机打字，输入一串字符，又很快删除。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直到群消息被刷了上去，才把发出回复，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

陈皮小糖回复chen：“好看。”

许久，对方没有再发言。

似乎只是随手一发。

程瑭抿了抿唇，又和粉丝们聊了几句，表示最近工作太忙不会开播，便下线了。

————

酒后的睡眠总是不太舒服。

王沉砚在半夜两点被冻醒了，他晃了晃脑袋，拖着疲乏的身体，去浴室冲了个澡，便一头倒在床上，卷着被子睡到天亮。

滴滴滴。

闹钟的声音很聒噪。

王沉砚翻了个身，拧着眉头去找手机，床上没有——于是他揉着头发，睡眼蒙眬地起床，终于在客厅的沙发上找到了它。

电量告急，昨晚玩了很久吗？

王沉砚把手机插上数据线，转身走进浴室。

洗漱的时候，他照着镜子发现自己眼下有一片淡青色，有点不高兴。

幸好眼圈不明显，用热水拍一拍就消散很多了，而且戴上眼镜也看不出来。

就是嘴里还有一点残余的酒气......

啧，难闻，再刷一遍牙。

洗完脸刷牙，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某些事？

王沉砚想了想，工作上的事情应该处理过了，那不打紧，先放着吧。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他拿着手机出门。

司机请假了，王沉砚久违地坐上了驾驶位，他的动作略显生疏，幸好路况还算畅通。

踩着上班时间，他走进了公司。

很巧合的，当王沉砚乘坐电梯，从地下停车场来到一楼时，一眼便在排队等电梯的人群中，捕捉到了一张眼熟的脸。

程......好吧，他依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不过幸好，等电梯的队伍不长，对方跟着人群走了进来。

王沉砚站在电梯角落，看着周围人头攒动。

有些人正往他的方向靠，同时有另一批人往外挪，因此王沉砚身边有一圈微妙的真空距离。

那个小社恐正好被挤在人群中间，看起来有些拘谨。

王沉砚没太犹豫，隔着人群对他说：“你可以往里靠一点儿，我身边有位置。”

程瑭受宠若惊：“谢谢砚总。”

王沉砚保持着矜贵优雅的形象：“不用。”

周围人听到这段对话，又自觉地动了起来，程瑭没费多少力气，就被挤到王沉砚身边。

木质香。

程瑭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好香。

这次闻到的味道，比以往都要明显一些，也许是他们距离太近了。

就挺微妙的。

电梯里为什么那么多人？

程瑭看着前面女生的发旋，大脑放空。

电梯里，人们上了又下。

28楼为什么那么远？

程瑭继续放空。

他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

坦白说，在上班时间碰见老板，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只是对方似乎记住自己了？

那也无所谓，他习惯了被没有交集的人们记住。

怎么说呢，就是——新老板身上的味道太明显，太有温度了。

因为他们距离太近了！

程瑭只要稍微转头，就能看到对方近在咫尺的侧脸，鼻梁英挺，桃花眼更是点睛之笔，当他抬眼看过来时......

醒醒！

程瑭用力眨了眨眼，不禁有些懊恼。

他昨天晚上还在等待心选博主的回复，今天早上就对着新老板想入非非，这未免太多情了。

怎么能这样，见色起意是非常不理智的！

程瑭拿出手机，强迫自己看着屏保上的时间倒计时，不要再想入非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伴随着电梯运行的轰鸣，电梯里的人渐渐少了。

程瑭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被拉开，那股淡淡的木质香也从鼻尖溜走。

王沉砚注意到他的动作，也没说什么。

在他看来，虽然对方长相气质合自己眼缘，但只是普通上下级关系。而且他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举手之劳以外的事情，他不想做。

沉默中，28楼到了。

“砚总再见。”

程瑭潦草地点了点头，便快步走了出去，就像身后有东西在追一样。

空空荡荡的电梯里，王沉砚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哑然失笑。

自己作为上司，有那么值得讨厌吗？

小社恐？

一双眼睛闪来闪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挺有意思的。

可惜有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