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半。

总裁办公室。

刚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会议结果是下次再讨论——王沉砚累得不想说话，仰在办公椅上看手机。

他随手点开微信朋友圈，滑过几条动态，觉得没意思。

千篇一律的九宫格，千人一面的美颜滤镜，似曾相识的文案和评论，他们不觉得无聊吗？

啧。

王沉砚看着手机壁纸，放空了几秒。

性格和环境使然，他的好友列表很长，真正能说几句话的朋友却不多。而且他不喜欢主动发起聊天，显得自己很闲。

但是，他现在想要和人说说话。

谁都行。

很自然的，王沉砚想起某个热热闹闹的粉丝群，忽然想进去看看。

点进墨米直播。

【陈皮小糖的一号糖罐】消息99+。

王沉砚挑了挑眉，潜水窥屏。

群里活跃的几乎都是女孩，她们真的很热情，不论什么话题，都能叽叽喳喳聊个没完，就像一群热火朝天的小麻雀。

好像挺有意思的......

王沉砚心想，也许自己也可以开一个这样的粉丝群，不过应该没这么热闹，因为他的粉丝并不多。

正想着，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橘子头像，是陈皮小糖：“等周末。”

附一张手绘小狗表情包。

群主出场，自然是一呼百应。

【主播我考考你，女娲补天为什么不补星期天，后羿射日为什么不射工作日？】

【不想等周末，周末期末考啊啊啊啊啊啊啊西内！！】

【主播你开礼物打赏就不用上班了。】

【......】

看到“开礼物打赏就不用上班”这一条，王沉砚不禁也有几分好奇，想知道主播会怎么回应。

等了几秒。

陈皮小糖回复：“我爱上班（五毛一条，括号记得删）。”

王沉砚忍俊不禁。

群里的粉丝也笑作一团，纷纷调侃起来，气氛十分轻松。

就在这时，忽然有粉丝说：“呜呜呜可是我好想上班，但是今天面试又没通过，找个实习工作为什么这么难啊？”

陈皮小糖很快回复：“别急，求职过程都要经历这一步的，再改改一下简历试试看，相信自己。”

粉丝说：“主播你可以帮我看看简历吗？我不会改。”

王沉砚以为陈皮小糖会答应。

只是没想到，对方回了一个不好意思的小狗表情包，说：“抱歉，我也不太会看简历，群友应该更有经验？记得模糊个人信息。”

这时，已经有热心群友自告奋勇，表示自己经验丰富，可以帮忙看看。

几个不常发言的ID也冒了出来，群友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很快改出了一份漂亮的简历。

还挺健康向上的。

互帮互助，嬉笑调侃，这种氛围真的挺好。

王沉砚这样想着，关上了手机。

所谓爱屋及乌，处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中，人们也会把对群体的好感，投射在群体中的突出个体上——当然，群体气氛也与核心人物有关。

王沉砚彻底对陈皮小糖改观了。

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却愿意取悦群众低级趣味的人，才称得上一句“男菩萨”嘛。

而且男菩萨也要上班。

他们都在上班。

这样想着，王沉砚揉了揉额角，竟意外有些共鸣。

————

又是忙碌的一天。

程瑭坐在电脑面前敲了一天代码，终于完成了一部分任务，起身活动的时候，关节咔咔乱响。

实习生小李听见动静，气若游丝地和他搭话：“程哥......你做完了啊？”

程瑭也长出一口气：“没呢，下楼吃饭。”

“帮我带一份行不行......感谢......”

“行，我先下楼，你把取餐码发我微信就行。”

小李感动得热泪盈眶。

程哥太好了，他没有对象简直是人民的损失。

很快，程瑭提着一个两份晚餐，回到了办公室。

小李接过自己那份晚餐，感动得要命：“程哥......”

程瑭只是笑了笑：“我去楼上吃饭哈。”

小李疯狂点头，余光忽然瞟到程瑭手中的塑料袋：“好好好——诶，程哥你晚上就吃一个饭团啊？”

程瑭说：“方便。”

小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目送程瑭走出办公室。

程哥要去哪儿？

可能再买一些水果？

毕竟楼下的饭团分量又小，配料也单一，根本吃不饱诶......除了便宜。

但程哥可是高级算法工程师，还单身，就算每天吃香喝辣也能攒一大笔工资吧。

感觉都能交首付了，可能他攒钱买房呢？

小李想着，挠了挠头，干脆把疑问抛在脑后，拆开了晚餐的包装袋。

不管了，吃饭吃饭！

程瑭独自来到了公司天台。

毕竟是十二月底，高楼风中有几分寒意，带着橘红的夕阳味道，冷冽呼啸着掠过耳边，发丝扫在额头上，有点痒。

他坐在裸露的水泥台阶上，像一只独自享受食物的猫，懒洋洋地俯瞰着脚下的世界。

傍晚时分，城市的灯光渐渐亮起，斑斓的霓虹光点，沿着街道和马路排列成河，奔流向远方的城市天际线。

车流喧嚣被玻璃外墙反弹，拉长，最后化作意味不明的悠长声响。

风声微凉，人声寂静。

程瑭晃了晃脚尖，心中生出某种淡淡的喜悦。

他戴着耳机，耳机里播放自己喜欢的电子音乐。节奏律动间，他看到夕阳一点点隐没在高楼大厦间，忍不住举起了手机。

咔嚓。

一张平平无奇的好看风景照。

程瑭放大看了看，尤其喜欢照片的左下角，整齐排列的玻璃外墙上，反射着夕阳的橘红光芒。

他截下照片局部，发在粉丝群里。

陈皮小糖：“夕阳。”

附图。

【我也看到夕阳了！小糖我要发给你看。】

【主播的视角好独特，在哪里呀？】

【宝宝下班了？】

【......】

程瑭咬着饭团，打字回复：“在天台，还没下班。”

“是有一点冷，不过有护栏，会注意安全的，你们也注意保暖。”

夕阳？天台？

王沉砚看到这条消息，眉头微挑。

他今晚有应酬，正准备去约定地点吃饭。

正值晚高峰，他的车刚刚开出公司，便被卡在了高架桥上，慢悠悠地往前挪着。

透过车窗往外看，高架桥视角上的夕阳也很美。

王沉砚预留了一个半小时的出行时间，也做好了堵车的准备，时间并不紧急。因此他甚至有闲心摇下车窗，对准夕阳，随手拍了一张。

呃，不太好看。

大约是天色晚了，而且机位不合适，比陈皮小糖拍的那张，自己手机里的照片显得逊色很多，而且色彩也很黯淡。

王沉砚退出了相机。

粉丝群里，已经有许多人“随一张”了，他不打算参与其中。

因为他不喜欢混杂在人群里面，不喜欢被同质化信息淹没的感觉，某种微妙的存在感需求心理。

不过，虽然群里的夕阳照片五花八门，不乏惊艳的瞬间，王沉砚却觉得，还是最开始的那张最好看。

不见夕阳，却有余晖——拍下这张照片的人，也许会很温柔。

王沉砚这样想着，摁熄了手机。

堵车的情况略有缓解，汽车起步的轻微摇晃感中，他随意地瞥了一眼窗外。

只见远处高楼林立，玻璃外墙整齐排列，反射着明亮的光芒。

好像有一点眼熟？

也许全国的写字楼都长这样吧。

————

天色渐晚，天台上逐渐有些冷了。

程瑭在几个粉丝群里都聊了几句，或随意玩笑，或认真回答，总之完成了今天的社交能量输入。

轻松轻松，愉快愉快。

他咬下最后一口饭团，仔细整理好塑料包装袋，起身，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十分安静，外卖味道混杂着空调暖风，并不好闻——程瑭又被拉回了现实。

他坐回工位，拿出空气清新剂喷了两下，才继续工作。

不知不觉，又是深夜。

十点半，程瑭打卡下班。

公司楼下灯火通明，往来的行人却不多，风声飒飒的。

出于某种说不出的心理，程瑭确认周围没人之后，又进入手机隐私空间，登陆了墨米直播。

您的好友chen四小时前在线。

四小时前？

那他看到粉丝群的消息了吗？

他今天早上发了一句“不想上班”，说明他会看群消息，偶然还是主动？

程瑭漫无目的地想着。

突然被关注已久的心选博主回关，还被对方添加了好友，虽然第一次聊天有些尴尬，但是也算和谐。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加入了自己的粉丝群，还附和了自己的发言。

这些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有所联想。

程瑭也不例外。

只是某些想法刚刚冒头，还未成型，就被他摁住了。

对方也许只是随手一点，不要想太多。

他垂下眼帘，指尖轻敲手机背面，看着屏幕变暗，然后熄灭。

夜风呼啸有些刺耳，大厦外墙的灯光熄灭了，城市上空却依然氤氲着深红的颜色。

站在高楼大厦间抬头仰望，会陡然生出某种苍凉的意味，介于孤独和茫然之间。

程瑭望向头顶的路灯，目光越过被照亮的行道树，看到高悬的明月。

他明白，在个体尺度上，人与人的差距并不十分明显，可是站在社会的视角，要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大家都想往上走。

程瑭自认只是普通人，不过读了个好大学，拥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在大多数人眼里，他也许算得上“前途光明”，只是命运从来不公，有些人从出生那一刻起便坐拥金碧辉煌。

chen显然是命运的宠儿。

他不俗的品味，讲究的衣着，偶尔出现在照片背景的豪华装潢......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层透明的壁障，把他与旁人分隔开来。

这种人哪怕天资平平，也注定不会平庸。

再加上家庭的托举，他在社会层面上距离程瑭太远太远了。

而且，这种距离不是纵向的地位差距，而是横向的领域分割。

这意味着他们身处截然不同的世界，就像同一片森林里，两株不同大树上的叶子，几乎不可能产生交集。

哪怕他们在互联网上平起平坐，程瑭甚至在名气上更胜一筹。

可惜只是表面浮华。

互联网上的泡沫那么多，也许下一秒就会消散殆尽。

程瑭说不出什么滋味，算不上失落，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算了。

那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