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半。
程瑭在会议室昏昏欲睡。
会议室的布置和准备，原本由实习生负责，但是小李刚好在忙，程瑭又有心摸鱼，便顺手帮忙了。
此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正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困困困。
怎么还不放假？为什么不能明天就周末。
不对，他的工作是大小周的，这周只有周日才能休息。
不想上班……
手机忽然震动一下，程瑭翻开瞥了一眼，不由得眉头一皱。
是微信消息提示。
老程：最近发工资没有，年终奖多少？
老程：你奶奶最近又咳嗽了，住院要医药费。
老程：在做什么？看到消息赶紧回复，像你这么不懂感恩………
“啧。”
程瑭懒得看了，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手机还在嗡嗡震动。
片刻，程瑭拧着眉头，打开了微信页面。
聊天页面里，一长串的绿色气泡里的内容都不重要，他大致掠了一眼，字里行间只透露着一行字——我，你爹，快打钱。
程瑭面无表情地打开转账界面，输入了一行数字。
下一秒，转账被迅速接收。
对面果然消停了。
好困，好累，想休息。
程瑭摘下眼镜，捂住眼睛，用冰凉的指尖缓解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程瑭下意识侧目，中高度近视让他只能辨认出，那是两道男人的身影，被走廊灯光勾勒得十分挺括。
程瑭愣了一下，起身戴上眼镜：“砚总，姜助。”
他挤出一丝微笑：“早上好。”
王沉砚点点头：“早上好。”
姜助理问：“程工，你们部门会议大约还有几分钟……”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年近四十、头顶光滑的张主管，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砚总，欢迎欢迎啊，我们部门今年的月度总结会议也是有幸邀请到您了，真是年少有为。待会儿请您稍微给我们讲两句，怎么样？”
王沉砚和他握手，一触即分：“你好，想让我讲什么？”
张主管奉承道：“当然是讲讲您这些年的工作经验，让我们学习学习……”
王沉砚说：“我初出茅庐，确实没什么好讲的。”
张主管热情洋溢：“怎么会怎么会，砚总在校时期履历就非常亮眼，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在校期间的经历，借鉴意义不大，没必要和员工分享吧。”
“那不一定，经验都是互通的嘛，你说对不对？”
“既然张主管这样热情，我先简单说两句，你看看合不合适。”
王沉砚说着，唇角弯起一道微妙的弧度：“实不相瞒，我个人认为我的职业生涯没有学习价值，之所以一路顺风顺水，主要靠我的董事长父亲。”
张主管笑容僵在脸上。
那画面太喜感了，他简直像一个被捏扁的手作球。
另一边，原本情绪低落的程瑭见状，竟险些笑出声来，连忙撇开了目光。
姜助理适时解围：“哈哈哈哈，我们砚总开玩笑呢。既然是你们部门会议，我们砚总就不多参与了，主要是了解一下部门工作氛围，简单看看，哈哈。”
王沉砚笑了笑，抬手：“张主管，请坐吧。”
张主管眼珠一转，也捧上笑容：“砚总真是幽默，都坐都坐——诶，小程你去喊一下他们，准备开会哈。”
程瑭应了一声，迈步离开。
路过王沉砚的身边，他的脚步略微慢了一些，但是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那股木质香呢？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可能今天没用香水吧，看来这位新老板没什么架子，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他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开口怼人的时候。
气定神闲，游刃有余，有一种掌控感。
程瑭这样想着，转身关上会议室的门。
他没注意到，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正透过眼镜片，貌似平淡地扫了他一眼。
走进会议室的第一秒，王沉砚就认出了这个经常加班的小社畜。
短时间内碰了三次面，而且每次见面，对方的脸上都写满对工作的疲乏，还有“烂命一条就是干”的冷躁感……
这些都给王沉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对方长得好看。
不算特别惊艳，但是怎么看怎么耐看，像一株赏心悦目的热带植物。
虽然他总是没精打采的感觉。
王沉砚原本有些疑惑，明明是大清晨，为什么那个程序员的神色如此疲惫。
和张主管打过交道，旁观对方对待下属的态度之后，他明白了。
原来程序部是这种风气，形式主义盛行。
那不奇怪了。
王沉砚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边冲张主任点了点头，一边心想，如果自己是程序部的员工，一定也会厌恶工作。
可恶啊……不想上班。
————
程序部的月度会议照常进行。
来都来了，王沉砚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鼓励大家年底好好工作，取得更好的成果——最后，为了鼓舞员工，他特意上调了程序部的团建预算，整整多了百分之三十。
气氛这才热烈起来。
员工们都真心实意地鼓掌，不管老板怎么画大饼，肯花钱才是实在的。
程瑭也有些高兴，跟着鼓掌。
所谓团建就是公费旅游，整整五天四夜的带薪假期，还和周末衔接，意味着他可以休息整整一周！
上班的盼头这不就来了。
气氛热烈起来后，会议流程走得很快。
张主管提出了技术上的研发方向和指标，定了一个绩效考核标准。
最后，他笑眯眯地点了程瑭，一通夸奖，言外之意则是“小程我知道你能力很强工作也认真，这次工作的主要任务就交给你了，只要完成得好，到时候奖励大大的有”。
又画大饼呗。
老板的饼到位了，上司的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实现。
程瑭刚刚提起的心情，又瞬间跌入谷底，随之而来的还有厌烦。
他表面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应了几声，心里却在想：过完年我就跳槽看你怎么办。
他又在考虑跳槽的可行性了，这次很认真。
会议桌上，王沉砚把两人之间的交流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二人，没有错过程瑭脸上一闪而过的无语和厌烦。
厌烦。
他不会想走吧？
王沉砚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失望，一点点。
啧，本来上班就烦，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有意思的同事，对方还被领导穿小鞋，看起来也上班上烦了。
唉。
会议结束，王沉砚起身走出会议室，姜助理快步跟上。
走远了一些，王沉砚侧头道：“刚刚那个姓程的算法工程师，你注意一下。”
姜助理工作多年，练得一双火眼金睛，自然看得出程序部的暗流涌动：“好，需不需要联系一下人事部，讨论一下公司人力资源开发的问题？”
王沉砚摇头：“先调两个副主管，帮程序部分担一下管理问题，你挑几个合适的候选人，下周一之前把资料给我。”
姜助理拿出记事本：“好的，砚总。”
“还有公司的人才激励计划，也可以适当上调一下预算——让财务部做一个计划表，明天上午十点开会讨论，不要让人才流失了。”
姜助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决定卖一个人情：“砚总眼光不错，程工主要负责大数据模型开发和维护升级工作，是程序部的技术骨干之一。”
“这次的趣味连线功能，算法模型也是由他搭建的，听说测试反响不错。”
王沉砚闻言挑了挑眉：“那他来公司多久了？”
“大约三年多？墨米直播上线运营没多久，他就入职了，他当时还没大学毕业，好像是人事部主管亲自从学校挖的。”
王沉砚点头：“确实年轻有为。”
姜助理笑了两声，心想，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意味深长。
不过目前看来，这位初出茅庐，自嘲“主要靠一个好爹”的新总裁，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二世祖，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作风坦荡直接，又不失从容体面，有自己的判断，不会被下属牵着鼻子走。
也许他真能取得一番成绩，也说不定。
姜助理心想，这公司真是越待越有意思。
那自己也不能闲着。
————
程瑭回到工位，看到姜助理给他发了微信。
对方约他中午一起吃饭。
这是什么意思？
程瑭拿不准对方的意图，按理说，自己属于技术部门，对方则是管理团队的一员，在业务上并没有交集。
只能是私交了。
问题是他们之间很熟吗?
程瑭想了想，没有拒绝，约定中午在公司楼下的私房菜馆见面。
午休时间，程瑭到达私房菜馆的时候，姜助理面前已经摆了几盘小菜，正冒着热腾腾的气雾。
“程工，我不知道你的口味，就随便点了三菜一汤，都是家常菜，应该没有忌口吧？”
姜助理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和马甲，笑得很随意。
程瑭一身灰色卫衣外套，露出米黄格子衬衫和红色领带，牛仔裤洗得发白。
他和姜助理坐一起，简直是事业有成的哥哥带学生弟弟下馆子。
“不会，我都吃的。”
姜助理用热水烫完碗筷，推到程瑭面前：“上次请你帮忙，还没正式感谢呢，这次权当还你人情啦。”
程瑭给他倒茶：“那不会，毕竟给过报酬的。”
姜助理喝了一口热茶，水雾在眼镜上晕开，转瞬即逝：“最近年底，工作挺辛苦吧？看你加班好几天了。”
程瑭捧着杯子：“幸好，公司的加班福利还不错。”
“那确实，墨米的福利制度一直蛮大方的，否则你也不会一待就是三年，对吧？”
“是挺大方，主要是习惯了。”
姜助理推了推无框眼镜：“待了这么些年，都有感情了，你说是不是——我记得程工不是深州市本地人，老家在江赣？真巧，我们还是老乡呢。”
程瑭喝了一口饮料，只说：“是很巧，不过来深州工作的江赣人也很多。”
“有没有加公司的江赣老乡群？拉你一下。”
“谢谢，但是公司的群聊太多了，加太多有点麻烦。”
姜助理笑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对了，程工这么年轻有为，对象是本地的吧？”
程瑭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都觉得他有对象啊？
姜助理对他的私生活应该不感兴趣，那只能是是旁敲侧击，询问他的职业规划和稳定程度。
一个人有对象就要谈婚论嫁，谈婚论嫁需要很多钱。而且如果对象还是本地的，那他基本就留在本地了——深州市的房价可不便宜。
短短一个问题，能暴露出的东西太多了。
程瑭顿了顿，决定含糊其辞：“是大学同学。”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不论姜助理是什么意图，尽量减少麻烦吧。
姜助理了然地笑了笑：“校园恋爱，能走到现在很难得了。”
程瑭弯弯唇角：“是不太容易。”
“快过年了，公司的制度也有了一些变动，程工可以关注一下人才激励计划？你的绩效水平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谢谢，我会留意一下的。”
程瑭低头喝了一口汤，心中终于宽慰几分。
太好了，有钱。
新老板真不错真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