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们没有吃食,也没有一口干净的水喝,你们说该怎么办?”
“我们勤勤恳恳交税,任劳任怨地干活,到了最后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想活着!我们有什么错!”
“陛下,您贵为天子,我们不求您能做出功绩,只求您不要再派人来害我们了……”
楚离默默听着,接受了每一个人的宣泄。
吴勾忽然笑出了声,笑得越来越放肆,眼角的痣越来越妖艳。
“你们这群人哪,我该说什么好。”吴勾心情似乎很好,走路的脚步都变得有些跳脱,“当初县令占取良田的时候,诸位都在哪里呢?”
“我们自然在反抗,可反抗有用吗?县令直接发布公告,若有违抗命令者,杀无赦。”
“哦?可我听说你们依旧反抗了,胆小如鼠的县令架不住场子,又怕滥杀无辜,把事情闹得更大,于是给每个人二两银子。”吴勾顿了顿,道,“那可是二两银子啊,诸位的小半辈子搭进田里都得不到吧,所以你们没有继续讨伐,而是封住了嘴,逢人便说自己好命。”
“而现在,粮食紧缺,市面上的米皆为天价且数量稀少,许多商人静观其变,待价而沽,朝廷花了不少钱从他们身上买米呢,但你们的银两应该还在身上吧?”吴勾说出一番耐人寻味的话语,轻佻地对上了百姓们怒目而视的眼光。
楚离站在中央,静静思索。
鸦雀无声的氛围持续了好一阵,最终楚离打破了宁静:“几日后让工部尚书张德来重新规划房屋,这些房子该拆就拆,该留就留。
“既然雨也停了,那就以工代赈,参与到房屋建设当中的,无论老小,皆赏饭吃,若是不参与且要捣乱的——刘兴,我给你这个机会,没有把握好,朕来帮你养你的一家人。”
刘兴又是不停地磕头,头破血流方才作罢。
“做完这事,你就写一封弹劾自己的状给我,若是哪里没写清楚,朕亲自审问。”楚离手指掐进掌心中,青筋暴起,始终没有发作,甩袖离开。
“皇上,该休息了。”四下无人,吴勾依旧这般叫唤,楚离知道,这已经不是同窗之间的忠告,而是一个臣子对天子的警示了。
楚离坐在床沿,稳住仍在发抖的身体:“无妨,我听闻致州里坪县的官员控制灾情做得最好,你觉得呢?”
吴勾挑眉,眼底的讽刺一放即收:“我刚来时,你觉得萧玄霜的情况怎么样?”
楚离皱眉,似是不能理解这个话题,道:“伤势严重,但尚且能活。”
吴勾道:“在我遇到他时,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他手上还拿着那个小箱子,而差点成为他埋尸的地点,就是坪县。”
楚离这才揣摩出二者的关联,道:“近日繁琐,那箱子我还没仔细看,让萧玄霜先留着了,顺带考察他是否忠心……里面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吴勾道:“不错,我撬开锁后打开看过,里面都是一些账簿,写着一些不入眼的勾当。”
楚离立起身来,道:“既然他做事做得这么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嘉奖他。”
吴勾道:“是‘我’,不是‘我们’。”
楚离皱眉,萧白指了指安置病人的院子,道:“那里面还有病人呢,我总不能不管吧,再说了,我得了你的命令后,顺路从坪县过来,那边有些人甚至都认识我了,我再去就不好掩人耳目了。”
楚离抿了抿嘴,道:“那我便让邓达与我前去。”
吴勾摊手,表示不关我事,被楚离踹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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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舀起水,抹了把布满茬子的脸。
他虽疲惫,但不敢懈怠,楚离这般看重他,百姓也逐渐卸下对他的防备,他不能就此颓废。
不远处传来一声鹰啼,四周的树木闻声轻摇,张德仰起头颅,愣是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定了定神,他微微眯眼,取出怀里的帕子,默念上面临走时母亲临摹的横渠四句,转身做事。
不知多久,鹰再次鸣叫,收拢翅膀,落在一人的胳膊上。
“我的老天爷,你可真是轻松,要我过来我就过来,要我滚我立马就要化成烟。”向泉撑着一把老骨头,跃入洞穴中,喋喋不休地随地吐槽。
洞内罩着灯,光线延展,露出了一个普通四合院大小的洞天,洞穴正前方便是喝酒吃食的地方,石桌上还放着两盘瓜子,其余几面有木板隔开,有一扇门半开半掩,透过微光看去,里面似乎放置着床铺和被褥。
洞外有丛林遮掩,水流声压过此处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若非事先知晓,否则难以进来。
“莫要打诨,你去赤川县做什么?”隐在暗处的人缓缓走来,海东青立在男子的肩膀上,鹰眼扫射向泉,脖颈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人摸了摸海东青,细白的手腕上的紫玛瑙手串反射出温婉的弧光。
“哟,压寨夫人龙峙,你果然派人来跟踪我。”向泉坐在石凳上,翘起二郎腿,磕了粒瓜子,把壳吐向龙峙。
龙峙甩掉瓜子壳,说:“沙强还在外面,可能要晚点回来,你若是说了个得体的理由,我可以帮你瞒过他。”
“这我可不信,你们俩穿一条裤子,怎么可能会帮衬着我一个外人。若不是此次事情于我有好处,否则我绝不会冒着皇帝在这的风险同你们做事。”向泉精明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捋着胡子嘿嘿笑道,“实话实说也无妨,我曾听算命的说,我有一个徒弟会出现在赤川县,所以绕了个道跑去那探探缘分。”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绕道,就耽误了好几天?若是我们出了事,你也别想独活。”龙峙盯着向泉的眼睛,道,“所以你找到了你的徒弟?”
“喔,那自然找到了的,可他不愿意做我的徒弟,那我就拍拍屁股走人咯。”
龙峙忽然笑道:“恐怕是被追出来的吧。”
向泉摆手,正色道:“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一切皆在掌控之中。”龙峙接话道。
向泉鹰一般再次扫视四周,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才道:“你们截官道上的粮草务必小心,不日后皇上来时,定要仔细躲好,莫要被发现了。”
龙峙双手交叠,露出温婉的笑容,神情不带任何攻击性:“上了我们的船,还想与我们划清界限?”
向泉道:“只要那好处什么时候分给了我,我才是你们一伙的。”
“放心,一粒米都不会少你的。”龙峙笑道。
向泉哈哈大笑,整个山洞荡着他的笑声:“龙公子可真会开玩笑,我要的是那米吗?我要的可是钱,是白花花的银子。”
龙峙被笑容感染,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若是今日沙强做成了,你自然可以拿到钱。”
向泉冷笑,把翘起的腿放下。
抬起,又放下,脚尖随着思绪一晃一晃。
千帆看了眼江陋晃动的小脚丫子,道:“主子,赤川县已经在我们的掌控当中了,附近的两县也在我们的实际控制下,万里打着改账的名义,把他们的账本都记得一字不落。”
摇椅上的江陋闭上眼睛,太阳照在身上,把懒惰都唤了出来,他睁开惺忪的双眼,洼地上的水反射的光刺眼,他又不得不阖上。
他懒洋洋地说:“知道了,休整两日,之后我们去坪县。”
顿了顿,他再次睁开双眼,眼底的狼戾激起波澜,荡开一层层涟漪:“伤我留夜的人的仇,我必报不可。”
千帆刚要说上几句豪气的话附和江陋,江陋又说:“打伤了免费劳工,万一他到时候不干了怎么办。”
千帆愣住。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学到了。
“听说今日皇帝离开了余县,正在四处走动,说是要褒奖那些做的好的官吏。”千帆挠挠头,道。
江陋摆摆手,道:“不过是在试探这些官员罢了,萧白做的账连我都看不出端倪,放心好了,皇帝旁边即使有官员是专门干这事的,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发现问题。”
千帆点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江陋连字都不识几个,账簿更不用说,就算给他一本全是问题的账簿,他估计都看不出什么名堂。他怎么做到把大字不识说得这么有底气的?
江陋感受到如炬的目光,露出小虎牙道:“你也想学如何算账?”
千帆连连摇头,不再胡乱揣测。
“曹大人喝的水是从哪来的?”江陋忽然问。
“是从一个水渠那运来的,离此处有些远,价格也偏高。”千帆回道。
“哦,那在走之前,去问县令要点水来,发给这里的百姓喝。”江陋看了眼不远处捞食物的人,眼角的笑渐渐褪去。
“恐怕他会不答应,我们要到的好处太多了。”千帆抱拳道。
江陋摆手,道:“你就说皇上快来了,忍一时海阔天空。”
千帆垂眸应声,给江陋倒了碗水后离开。
江陋支起身子,看向旁边的茶几,碗中还没平静的水微微晃动,倒映出的房檐也随之扭曲。
隐约中,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吟唱。
“致州好哟,船肪挂青山,致州好哟,人美月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