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卖咸水鸭，那么以散买的价格买鸭，定是划不来的。
是以天还不亮，许东山便喊上林大松一起出门去找镇上卖牲畜的贩子挑鸭。
困得眼皮直打架的林大松迷迷糊糊地跟着许东山走，直到许东山将两个热乎的大肉包子递到他面前，他才清醒过来。
“吃饱点，一会儿要买六只肥鸭。”
林大松大口咬着又肥又香的大肉包子，幸福得一对小眼睛都眯了起来。
虽然苏月娘不缺买鸭钱，但林大松还是忍不住道：“就算咱们买得多，那一只鸭子折下来也要四五十文钱，一只鸭子分四五个人，这一顿下来，少说也要卖十几文钱，咱们才能赚上一点辛苦钱……真的会有人花十几文钱吃一顿饭吗？”
林大松前前后后在店里干了一段时间，他就没见过几个舍得一顿饭吃十几文钱都。
许东山嚼着香甜的馒头，“总会有人舍得的。”
林大松叹了口气。
前几年打仗，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这两年好不容易手头宽裕一点了，但凡勤俭节约一点的人都不会舍得花在吃食上头。
……
六只拔了毛还开膛破肚的鸭子许东山一人并非拎不动，带上一个林大松自有他的用处。
鸭子毕竟不是便宜的东西，与贩子讲讲价还是很有必要的。
许东山嘴笨不善言辞，这时候就需要有时还挺巧舌如簧的林大松帮着讲价了。
虽说林大松不爱帮着林富贵和张氏干山上的农活，但售卖作物的事情却全被他一手包揽。
与人谈价，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原来散卖五十文，批卖四十五文的价格，愣是让林大松谈了个三十八的吉利价格，后来二百二十八的总价，林大松愣是让人抹了个零，给了二百二十五。
——
两人拎着鸭子回去时，苏月娘正好备好了今日的面线糊配料。
“这鸭子买了多少钱？”苏月娘端来大盆，让许东山和林大松将已经只剩下皮肉骨头的鸭子放到盆里放着。
“二百二十五文！”
林大松得意地将价钱告诉苏月娘后，便忙着送许春喜去糕点作坊做事了。
苏月娘震惊地看向许东山，“二百二十五文？你们两个贪小便宜买了隔夜的鸭子？”
许东山笑着摇了摇头，“出门的时候花了六文钱给大松买了两个肉包子长长力气，然后到地儿了就让他和卖鸭的讲价。”
苏月娘噗嗤一笑，“你怎么这么聪明啊？那以后你买菜买肉都带着表哥出门！这一趟省下来的钱都够他吃好几天肉包子了！”
已经和许春喜走到外头的林大松猛然打了个喷嚏。
吃着林大松特意留起来的肉包子的许春喜满面嫌弃地看着他。
林大松揉了揉发痒的鼻头，嘟囔道：“哎呦……刚刚就眼皮乱跳，现在还打这么大个喷嚏……谁这么缺德在算计我啊！”
许春喜，“你有什么好算计的？”
林大松，“……”
——
今日店里一如既往地冷清。
但苏月娘还是沉住气，等着许东山和林大松做好咸水鸭。
咸水鸭配米饭是最合适的吃法。
六只鸭子大概能分三十个人，为了这咸水鸭能好卖一些，苏月娘决计今日不售排骨咸饭。
咸水鸭抹好了蒜蓉之后，苏月娘去到外头招呼上门的食客。
鼻子灵的，一进门就闻见了一股咸香蒜味儿。
看食客仰着头，用力嗅味儿，苏月娘便介绍道：“今天我们卖咸水鸭，一份咸水鸭大概有五两，卖十三文钱，配米饭和一碗丸子骨汤。”
“十三文……虽然我想尝尝味道，但十三文确实太贵了，就先给我上一碗湖头米粉汤吧！”
苏月娘收了湖头米粉汤的六文钱后便让林大松开煮。
另外几位客人琢磨了一会儿，都觉得十三文吃一顿饭太奢侈，便就点了其他的吃食。
没在这一波客人里卖出咸水鸭苏月娘也不气馁，毕竟前几日吴头家叫她知道了曾经许东山的生意有多惨烈。
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暂不急于这一时的惨淡。
苏月娘和红姑一起将客人们点的吃食送到堂屋去之后，便独自一人走到孤榻上去站着。
现下正是饭点，往这巷子里来的行人倒是不少，可一大半都往隔壁许氏面线糊走去。
其中不少是熟客。
那些人见了苏月娘，还与她不好意思地笑着。
苏月娘回以一笑，心里却暗暗琢磨着要怎么把生意做大、做到外面去。
她的小店开在镇中巷头，做的是厝边头尾的生意，有些东西总是绕不开人情世故。
若是生意可以做得更大，她就可以不这么在乎凤池镇的生意了。
兀自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有人走到她跟前。
“头家，头家！”
苏月娘转过头来人竟是知府周伯益。
没想到这么些时日没见，周伯益都会说头家了。
“周大人好！”这可是贵客，苏月娘一扫面上阴云，笑得灿烂，“吃了吗？我请您吃一顿！”
周伯益可帮了她大忙，请他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虽然周伯益听不懂苏月娘在说什么，但他也确实是来吃饭的，便抬脚随着苏月娘进门了。
这还是周伯益头一回在月娘小吃铺营业的时候过来，看这堂屋里的人不算多，他便寻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
语言不通的缘故，苏月娘示意周伯益看钉在堂屋墙壁上的木菜单。
周伯益看了半晌，难以抉择吃什么。
不过思虑之时，他闻见了一股从厨房飘来的香味儿。
咸香、蒜香、鸭汤香巧妙融合，香味无比诱人，勾得腹中空空的周伯益咽了咽口水。
“这香味从哪来的？”周伯益看向厨房。
苏月娘听不懂，但还是根据周伯益的表现琢磨了一番，恍然大悟后，她让周伯益稍等，跑回厨房去让许东山备一只咸水鸭。
“阿山，周大人过来了！你去把最肥最大的一只鸭子切了，好好招待招待周大人！”
方才许东山忙着给咸水鸭抹蒜蓉，一时没注意到周伯益的到来，这不，听说人来了，立即将最肥的那只鸭子用剪子剪成了小块，装在盘子里，而后搭上一碗酱油糖醋汁，亲自端了出去。
“不知周大人过来……实在是失礼……”
苏月娘紧接着送上一大碗白米饭，和一碗汤面上飘满肉丸的大骨汤。
“这是蒜蓉咸水鸭，味道可好了！您快尝尝！”送上吃食后，苏月娘又递上了筷子与调羹。
这几碗吃食瞧着倒还算是整齐精致。
掺了菜油蒸制的米饭饱满油润撒了点卤汁，左边铺了一坨炒包菜，右边放了一颗卤蛋。
而那盘咸水鸭虽然被剪成了小块，但还摆成了鸭子原先的形状，最顶上团了一圈带着水珠的芫荽。
“谢谢。”周伯益有礼地道谢，但是两口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这让他有点不好意思动筷，“你们两个去忙你们的。”
见周伯益挥了挥手，两口子笑着退下了。
周伯益是个性情中人，现在五脏庙老爷正与他叫嚣着，又有这么一大盘香气四溢的咸水鸭摆在面前，他也不管什么文雅不文雅的了，撸起两边飘逸的大袖摆后便夹起大鸭腿，一下子塞到口中。
这咸水鸭够入味，才一入口，周伯益眼睛一亮，“嗯！”
和昨日苏月娘一样，他也一口嗦下了鸭肉，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远远地看着周伯益吃咸水鸭的两口子见周伯益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肉，笑着对视了一眼。
“周大人很喜欢我们的鸭子呢！”苏月娘戳了戳许东山的腰。
不论对方是不是达官显贵，作为厨子的许东山看食客如此满足地食用自己做的吃食，心里也跟着轻松起来。
“连一个外地人都能喜欢咸水鸭，咱们本地的应当会更喜欢。”许东山笃定道。
“有客人来了！你先去厨房等着！”客人上门，苏月娘忙迎了上去，“几位想吃什么？今天……”
还没等苏月娘给那几人介绍咸水鸭，其中一位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周伯益。
“那人吃什么呢？吃得这么香……”
苏月娘瞥了一眼身后的周伯益。
只见这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长须下的双唇沾了些光亮的鸭油，上一口还没咽下，就又吃下一口。
“这是咸水鸭！一份要十三钱！”苏月娘意识到周伯益给自己当上活招牌了。
“嘶……给我来一份吧！要肉多一点的！”
站在这人身后的其他人伸长脖子，瞧周伯益吃得那么香，纷纷咽了咽口水。
“我一份！”
“我也要一份！”
“好嘞！”一连卖出了三份咸水鸭，苏月娘的脸都笑成了一朵重瓣花，请三位食客入座后，便快步跑到厨房门口让许东山准备一份咸水鸭和米饭。
方才林大松得知知府大人来店里吃饭了，硬是端着碗汤跟在许东山后面走出厨房，顺便看一看自家表妹的恩人长什么样。
只是林大松的眼神太过灼热了，周伯益一抬眸便和他对视上了。
和这么个大人物对视还怪紧张的，林大松扯了扯嘴角，对着周伯益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
“您吃您的不用管我！今天您这顿算我的！”
周伯益一个字都没听懂，沉默过后，低头继续吃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