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季涯刚探视周琼回来,捏眉心,告诉自己在哪里看到谁做什么都是正常的,费解发问:“意思是我们要多扔下一个活人?”
破嶂看向五花大绑的管家,管家凝视着她:“这是我交出跃迁点的条件。”意思是如果不答应,就一起困在这里。
拦住碎嘴子保镖拔刀的动作,裴季涯思忖良久:“女士,我们需要更多的理由和解释。”
即便她们知晓想将去世的人带回家是正常的,也必须再三考虑,毕竟谁也拿不准救援什么时候来,或者有没有救援。
管家知道这点,涂了冻伤膏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
“快到中部星至帝都的跃迁点时,我们遇到了一艘求救的飞船。”管家说,“她们是伪装的星际海盗。”
她劝齐小多不要轻信他人,但是没拗过非得想看看对面御姐音的她家小姐。
破嶂听了会,忍不住打断,在自己身上比划:“劫击你们那些人里面是不是有个高个子,肩大概这么宽?”
裴季涯跟着她的描述想了想,不着痕迹和江芜交换个眼神。江芜问:“是alpha还是omega?”
管家回想,肯定道:“alpha。力气很大,身手很好,等级很高。”
裴季涯轻轻吁了口气:“你们的飞船逃离时被对方攻击出现故障,通过商用跃迁点通过封锁,到这里,对吗?”
管家脸都白了。不等她回话,裴季涯对破嶂道:“去找我姐,上船去把她们的航行日志弄回来。”
破嶂应声。唯一的筹码已失去,管家方寸大乱,扑通一声带着椅子跪下,求的却是正抬腿欲走的破嶂。
破嶂往一边跳,看向裴季涯:“不是我弄的。”
“破嶂小姐,刚刚我就认出您了,我们小姐是你的那个什么……”管家卡壳,“偶像……”
破嶂硬着头皮盯着其余人的眼光:“……请问你们小姐,是我哪位偶像?”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段?是原身的事?破嶂决定打死不认。管家继续嚎:“她还给你花了好多钱!你可不能不管她啊……”
破嶂:“……我没有……不是我……”
这都什么和什么?裴季涯轻喝一声,把脸都绿了的破嶂赶出去,理也不理管家:“学姐,我们去看看?”
江芜若有所思,被她叫了几声才如梦初醒,握住轮椅扶手:“好。”
留下两个保镖,嘱咐严加看管,江芜推她离开被临时清空,用来审讯带监禁的存储舱。
门关上,将管家的哀求和保镖的痛斥拦住,只剩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响,江芜沉默,拖着腿笨拙绕开地上的营养液箱子。
“学姐。”
“学姐在想什么?”裴季涯按住轮子:“刚才就感觉学姐不太说话,是有什么不对的吗?”
江芜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回了神,故作轻松笑:“被你看出来了。”
“要说吗?”裴季涯自己转身,浅眸探究,“或许我能……”
“季涯,”江芜应是真的想了很久,被她一问,称得上急切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顾梨时,她是什么性别?”
“第一次见她?”裴季涯仔细回忆,“是边境星接新回来吗?徐晚叛乱?”
江芜点头。裴季涯没印象:“我不太清楚。”
那时她经历了通过死亡回到原先世界方案的第一次尝试失败,和江芜一起躲在病床下,浑身上下都是被徐晚在地上拖拽的伤痕……
江芜见她走神,轻声道:“我肯定她是alpha。徐……她释放信息素后大家被安排分开打抑制剂,她选的是alpha专用。”
裴季涯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她和破嶂……她们……深度标记过。”还是好几次。
那么问题来了,已知alpha顾梨和alpha破嶂已经进行深度标记,又知alpha和alpha不能建立标记,那么……
裴季涯强忍后背凉意:“或许是二次分化呢?”
江芜鸦羽一般的长睫耷拉下来。她声音很轻:“我杀过她。”
她本应救死扶伤的手抬起枪口,稳准狠一枪击穿顾梨后脑的时候,为什么她感觉那么轻飘飘?为什么她看见尸体后仍然镇定自若?
江芜茫茫然抬起黑眸:“为什么我对她死而复生、再次出现没有一点意外呢?”
“科学奇迹。”
大步走来的裴翎回答。
裴季涯看她这状态有点熟悉,但又说不清楚。裴翎旁观者清,眸中闪过了然,皱眉:“她们快回来了。”她从江芜手里接过轮椅,亲自把裴季涯推着跑起来。
“没必要跑吧,我们急也没——”
裴季涯一句话被呛回去。
鸢姐指定的那几人动作很快,破嶂发来通讯请求,汇报飞船上剩下人的情况。裴翎:“我记得林琴说过,她们把边境星人关太空监狱了?”
裴季涯长指抵着太阳穴,不咸不淡哼一声。
不多时,几人便带回航行日志存储器和一个相对瘦削的人。驾驶员计算了要带上她就要削减的其它物品重量,忍痛扔掉两箱营养液。
裴季涯主动表态:“要是不够吃,那就先断我的吧。”
众人忙说不用。这是大家商量过的,不能全赖她一人身上。江芜心不在焉,强打着精神输入跃迁点坐标。飞行器收回太空连接通道,和飞船冲往两边。
江芜精神不济,不住抬手揉眼,裴季涯还没说话,裴翎主动道:“小鸭,送江小姐去休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裴季涯看她一眼,只当她是体贴江芜不舒服,转向她:“学姐?”
江芜眼睛红红的,正要推辞,立马打了个哈欠。裴季涯唇角止不住上扬。
裴翎起一身鸡皮疙瘩,嫌弃指挥把她俩都扔出去。两人同劳苦功高的破嶂一起被拒之门外。三人:“……”
破嶂跟着哼哧哼哧摇轮椅的裴季涯,一边余光扫着江芜,随时准备把俩人拎起来。
路过沈婕门口,三人商议过后决定再进去看看。沈婕正在擦纱布团,裴季涯递眼神,破嶂目光一定,裴季涯凝眸望去,终于在层层叠叠的白布里看见齐小多青白的脸。
裴季涯指节绷到发白,手指捏着轮椅扶手,不自觉捏出深深指痕。两人知道她害怕,一人一边挡在她面前。江芜温声致歉,沈婕忙起身。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绿发简单打理之后虽然还是毛毛躁躁的,但已经从枯草变成杂草。
不久前才见过她们,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重逢,裴季涯难免唏嘘。慰问并委婉提醒可以把齐小多放冷冻舱方便保存。沈婕坚决不肯,说想再陪陪她。三人也不好说什么,聊了几句就告辞。
“破嶂小姐。”沈婕叫住破嶂,“你方不方便给小多签个to签?”
她眼睛都哭肿了:“小多之前……特别喜欢你。”
原来是破嶂粉丝。破嶂叹息,应允之后会签好给她邮过去。
气氛难免沉重。三人进休息室。里面就一张床,给了周琼及其他伤员。江芜和破嶂礼貌谦让沙发。裴季涯没参与,从柜子里拿出毯子盖在腿上,淡定放下轮椅靠背,扶手向两边扩大,立马升级成单人床。
破嶂“哇”一声,江芜也适当表示赞美,言语小心不触及裴季涯腿的话题。破嶂:“起来,给我躺躺。”
江芜:“……同上。”
说归说,闹归闹,三人迅速分好位置。破嶂腿好跑得快,躺墙角毯子和靠枕形成的窝里,江芜睡沙发,裴季涯在她旁边。
躺好,三人齐齐盯着舱顶,酝酿睡意。
江芜突然开口:“季涯,你觉得什么是真实?”
休息室灯光暗下,裴季涯扭头,看见朦朦胧胧一个轮廓,强压困倦:“什么?”
“如果世界是假的,那么人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不是都是无效的?”
破嶂好像睡着了。灯光太暗,裴季涯看不清她,不知道怎么回,思来想去,努力往她那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道:“不是的。”
江芜沉默半晌,窸窸窣窣声响后俯身在她耳边:“让让。”
亏的两人瘦削,江芜松松垮垮躺进去。裴季涯僵硬侧躺,江芜好整以暇扯过她的毯子:“详细说说。”
什么?详细什么?说什么?裴季涯往后退,直到后腰顶着把手,才感觉逃出江芜体温范围:“学姐可以允许我讲个故事。”
她嗓子有些哑,压低了听不清,只好清了清嗓子:“古时候有个地方,天气特别热,那里的水牛经常把自己泡进水里。”
江芜盯着她,裴季涯回望:“结果晚上,水牛从水下探出头,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水牛很害怕,于是使劲喘气。”
“月亮是太阳吗?不是的。但月光确是太阳光。所以月光撒下来的时候,或许也会产生一种被太阳注视着的感觉。但是别人不可以理解。”
“真实与否,要看我们自己的心和体悟。”
“有没有黑天鹅,要见过才知道。第一次见到的人会被吓到,那太正常了。”
她裹紧毯子,轻声说。她每说一句,江芜就更近,直到几乎鼻尖碰鼻尖。江芜毫不掩饰,黑漆漆眸子亮堂堂照她身上,眼神落在她翻飞的唇上。
裴季涯声音越来越小,克制不住想,眼前的人想不到什么不完美。她不敢抬眼,脑中描摹五官,心尖轻漾,春水一泓。
裴季涯狠吸一口气,躺成直挺挺、硬邦邦的铁板一块,屏住呼吸。
“呵。”
墙边的破嶂轻笑一声,把腿伸直,闭着眼道:“人死过一次,可能会知道。但是人没必要死。”
裴季涯弹开,像躲小树林里被教导主任抓早恋,恼羞成怒:“你没睡怎么不说话?”
“你躺下就着?”破嶂闲闲道,“我闭着眼呢。”
她懒得管她俩多不自在,打了个哈欠:“睡吧,真的假的,有没有黑天鹅,见过才知道。没见过,别人告诉你也就知道了。”
“不过知不知道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