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兮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怡君和陈嬷嬷都围在自己床前,见她人醒了,立即说:“出事了,快起来云兮,出事了!”
她回想起刚才梦里的情形,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谁出事了?”
“魏王府的人来报,魏王出事了!”
陵渊?她脑子一阵晕眩,脑海中瞬间闪过他浑身是血的画面……
“他怎么了?”她猛地抓住陈怡君的胳膊:“他在哪?”
“你先别着急,他在王府……”陈怡君话刚说了一半,她胡乱掀开被子,立即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就往外跑。
天还未大亮,门一开,一股凉风挤进来,额头立时凉飕飕的,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人立刻清醒了几分:“马车,快备马车,我要去魏王府!”
陈怡君立即跟了上来:“魏王府的马车就在外面,我跟你一起去。”
“好。”她握紧陈怡君的手往外走,一看见马车边上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心当下凉了半截儿:“仓梧呢?仓梧怎么没有来?”
“仓梧将军在王爷那儿守着……”
她的心一沉,等不及面前的人说完,连连催促:“我们立刻出发,快点……”
无数的想法、猜测在脑际交织,编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缠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知道陵渊的秉性,他从没让仓梧以外的人到过她这里,除非……除非事态已经严重到仓梧半步都不能离开的地步。
可是明明昨天见他时还好好的,怎么只是过去了一个晚上……
“云兮?”见她一言不发,面色难看得紧,陈怡君拍着她的背:“你不要往坏处想,兴许没什么事呢?”
她拼命地摇头,却难以开口解释,他一定是出事了,她不会平白无故做那样的梦。
马车已经比平时快了许多,可当她掀开车帘看到街景,一股绝望升腾而起,当初那么多宅子,怎么自己偏偏选了最远的那个!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轿凳还未放好,她就跳了下去,管家似是等了她多时,一见着人,来不及多说,着急忙慌往里领。
到陵渊卧房门口时,恰有一名侍女端着铜盆从她身边经过,她瞟了眼里面殷红的血水,险些一脚踩空。
“姑娘当心!”管家适时扶住了她,然而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一阵恍惚,脚下踉踉跄跄,全然不知自己怎么挪到了床边。
“姑娘……”仓梧回头看见是她,连忙起身让开。
“姑娘,王爷是为了救我……”仓梧的话里充满了懊悔,一字一句讲着事情的经过,可她眼下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看到陵渊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左胸上还插着半支羽箭。
不是红缨枪……她沉了一口气,回过头问:“箭怎么还在身上?大夫怎么说?”
“大夫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是王爷坚持要等姑娘来了……”
她心里像被人来来回回团成了一团,右手抚上他的脸颊,俯下身子一遍遍地说:“陵渊,是我。”
“云兮……”他睫毛微微颤动,勉强睁开眼,声音气若游丝,她当即红了眼眶:“是我,是我……”
他缓缓动了动头,脸在她掌心蹭了蹭:“你还是爱……桂花香。”
她的泪水唰地流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闭嘴,陵渊你闭嘴,我来了,这就叫大夫拔箭……”
“等一下……”他一急,一口鲜血卡在了嗓子里,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即使强忍着,鲜血仍是不断从嘴角溢出。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她手忙脚乱地从掏出帕子,胡乱擦拭着往下流的血:“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只设伏,不追击……”他想握住她的手,胳膊抬到半空,却陡然卸了力,只得满是祈求地望着她,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云兮……帮帮我……”
“好。”她握紧他的右手,来回摩挲:“我记下了,我记下了,现在拔箭好不好?”
“你出去……仓梧留下。”
“我……”她看着他眼下这个样子,哪里能挪得动步子。
“姑娘,王爷是怕吓到你。”仓梧立马上前:“你放心,这里有我在。”
“要是很疼,你不要忍着。”她含着泪,替他擦干额头上的汗,深深望了他一眼:“我就在外面。”
“好。”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嘴唇干裂,脸色煞白,她的心仿佛被撕成了一片一片的。
褚云兮离开他床边,却没有出去,而是躲在了帷幔后面,仓梧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大夫即刻上前:“王爷,可以动手了吗?”
透过纱帐,她看见陵渊微微点了点头,仓梧把一块干净的白布塞到他嘴里,大夫轻轻握住箭杆,深吸一口气,而后一点点握紧,缓缓用力,箭杆在他左胸上方微微晃了晃。
随后大夫突然发力,箭杆连着箭头迅速拔出,陵渊霎时瞪大了眼睛,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闷哼,当即昏了过去,箭头带出一股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大夫赶紧用干净的布条按压住伤口,鲜血透过布条,还在往外沁,她忽然觉得自己脸上黏糊糊的,上手一摸,指腹上一片殷红,带着些许温热。
这是他的血,带着他体温的血……她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掩面哭了起来,梦中的情形与现实的场面交叠,恐惧像无底深渊,一点点吞噬着她。
“没事了,姑娘。”仓梧蹲在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王爷是失血过多,才会一时昏了过去。”
她缓缓抬起头,看到仓梧红着眼眶,眼里布满了歉疚,才想起方才他的话,连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带兵在一处山谷伏击,烧毁了敌军的粮草,正要撤退时,对方的援军突然赶到,把我们围困在一个山坡上,他们采取车轮战,人一波接一波地上,我们渐渐体力不支……”
“若不是王爷及时赶到,怕是我这条命今天都要交待在那里。”
褚云兮这才明白,难怪昨夜久久都没有接到消息,原来真的出了状况。
“那陵渊呢,以他的本事,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她话问出口便觉得不妥,战场上刀枪无眼,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确保每次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仓梧看着她,几度欲言又止,踌躇了好久才说:“姑娘忘了?王爷的右手刚受过伤。”
右手?她当即扑到陵渊床前,抓起他的右手看,本已结痂的伤口果然崩裂开来,鲜红的血肉外翻,比刚受伤时还要骇人。
她跌坐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磕在榻登上也浑然不觉,她怎么会忘,他手上这道口子,正是当日在宋琬琰剑下救她时留下的。
“王爷在战场上用惯了长枪,没有人能在他枪下讨到便宜,那日与人交战,迎下重击时却脱了手,手中没了兵器处处被动,这才一个不慎中了箭……”
她的心被反复撕扯,疼得几乎窒息:“都怪我,都怪我……”
她死死揪住胸前的衣裳,反复锤击着自己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我没有意识到他伤得那么重,没有叮嘱他及时换药,都怪我……那日我就不该到王府去,如果我不去,他就不会受伤。”
“我为什么要去啊!”
仓梧想劝她,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可手却凝滞在半空,他太能理解她此时的痛苦了,他何尝不是满心懊悔?如果他能撤得再快一点,就不会有后边的事,然而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可听着她的哭声,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北郊围猎时,她与王爷大吵一架,当时便昏了过去,心里一阵后怕,若是王爷醒来知道自己就任她这样哭晕在他床前……
“姑娘,王爷拔箭前嘱咐了你什么?”仓梧搜肠刮肚终于找了个话头,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果然停了声音,眼神立即恢复了清明,仰头看着他,徐徐开口:“他说‘只设伏,不追击’,他还说……”
他还说,帮帮他。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撑着身子起来,毅然决然地说:“告诉管家,传令下去,王爷的事,谁都不许吐露半个字!”
“是!”仓梧立马应下。
“还有,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出入王爷的卧房,王爷所用一应吃食、汤药,无论是内服的还是外用的,哪怕是一滴水,都得过我的眼!”
仓梧一阵胆战心惊:“姑娘是说,有人会趁机……谋害王爷?”
褚云兮没有正面回答,她无法对仓梧解释,为何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会突然浮现出数年前的场景,那天她听到消息赶到陵灏的卧房,却眼睁睁看着他口吐白沫,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闭上了眼。
那时陵灏的倚仗只有她,如今的陵渊,也是这样。
然而那样的经历,一次足矣,她绝不会允许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在陵渊身上。
“仓梧。”她看着因为陵渊而与自己有过无数交集的男人,目光越发坚定:“在这个世上,他最信任的,莫过于你我了。”
“我们要保住他的命,就要替他守住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