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祖家财力雄厚,我分到了很大一笔财产,足够我们吃喝不愁,你若是想离开,我们明日就走,天涯海角,总有你我容身之处。”
“我们可以去青州,那里气候宜人,去利州,那里物产丰盈……或者跟我父亲一样归隐山林,那一万石权当是酬谢魏王这些时日对你的照拂……”
听陈怡君描绘着她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她眼中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可是话语落地,光芒消散,她不得不念及当下。
“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为什么?”陈怡君直视着她的眼睛,小心试探:“因为魏王?”
她没有否认。
“你喜欢他?”
她的眼眸微微一颤,脑中思绪翻涌,一瞬间许多理由涌上心头,她可以说自己不甘心,不甘心任人揉扁搓圆,随意摆布自己的命运,也可以说陈王意欲杀她而后快,她根本无处可逃……
这些都是理由,可它们与怡君说的渐渐此消彼长,如今孰轻孰重,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她沉默了许久,终究没说一个字。
“是了,如果不是喜欢他,为何千万条路你单选了这条万劫不复的,云兮,你这是舍命陪君子。”陈怡君看向她的眼神渐渐充满了担忧。
“你可有想过以后?纵是过了眼下这关,前面还有千难万难等着他,便是捱过了千难万难,等到他黄袍加身那日,他可有明说,会给你什么交代?毕竟……”
“毕竟我曾是他名义上的嫡母。”她接着陈怡君的话说:“怡君,我和他,并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事实,也没有什么承诺。”
“可我方才见他对你……”
“他是对我极好,这世上再没有比他待我更好的人,可是,外界那些流言一旦成为事实,他面对的不止是口诛笔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些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她的泪水在眼眶边缘徘徊:“三年里,我已经拖累了他许多,没有我,他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可是没有他,你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啊!”陈怡君心里一阵绞痛:“没有他,你父亲或许不会相信陈王的鬼话,你或许可以等到陵灏长大,又或者在青灯古寺……无论哪种,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朝不保夕。”
“青灯古寺……”她凄然一笑:“青灯古寺的日子我过过,怡君,那比我想象的,要难熬得多。”
不知怎的,听她说起这些,陈怡君的心里像有一块巨石压着,原来于她而言,定山寺也是一段晦暗的日子。
她原是想劝褚云兮悬崖勒马的,她和陵渊过去的身份就像是一柄藏锋的利剑,无论何时提起,锋刃都会刺向他二人。
可眼下……
“你若是喜欢他……”她反复搓着褚云兮发凉的手,企图给她传递哪怕一丝丝温暖:“你若是喜欢他,不妨抛下这些杂念,他会失去什么,从他喜欢上你的那刻起,就应该早有准备。”
以陈王为首的朝廷以举朝之力发兵乾州却久攻不下,几个月的时间里,外面风起云涌,形势骤变,原先隔岸观火的人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仓梧一下激动起来:“这样赵敬还不退兵,不怕老巢不保吗?”
褚云兮和陵渊对望一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真叫他们杀到京城,咱们也得不了什么好。”
“正是。”赵槊在边上坐了半天,终于开口:“听说陈王吓得不轻,已经下了圣旨催赵敬回京,不过赵敬瞧着却毫无动静。”
“这个赵敬,难道想舍弃陈王?”
“不会的。”陵渊摩挲着食指指腹:“他们二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陈王若是倒了,作为陈王的拥趸者,无论最终谁上位,都会第一个拿他开刀。”
“他这几日,怕是要有大动作。”
“王爷指的是?”
“我也说不好,他也算是在西南真刀真枪一路拼过来的,再加上这些日子的交手,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会灰溜溜退兵的人。”
陵渊说着,忽然看向仓梧:“这几日他们是不是有一批粮草要到?”
“是。”仓梧:“昨夜得到的消息,早则今日,最迟不过明早。”
“陈王既然已经下旨命他回去,他如果抗命……这将是最后一批。”
仓梧眼睛一亮:“明白了,此事就交给我吧。”
“好,务必当心。”
待人都走了,褚云兮留了下来,看着陵渊欲言又止。
陵渊笑着走向她:“想说什么便说吧,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你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我只是觉得,眼下的形势,以不变应万变是不是更稳妥?现在该着急的是赵敬,退兵,怕你趁机追击,不退,又无法向陈王交代。”
“你说得对。”他伸出手,轻轻摘下落在她头上的半片枯叶,在她面前晃了晃:“看,要入冬了。”
她一下把他的手拍开:“问你话呢,不要岔开话题。”
“乾州的冬天又湿又冷,北边来的士兵怕是难以适应,况且陈王的心思已经不在你我身上,不会再给他支持,最多一个月,赵敬肯定会退兵。”
“你既知道,为何这样逼他?”
“我就是要逼他。”陵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不逼他,他怎会自己乱了阵脚?”
“只是逼得急了,我怕他作困兽之斗。”
“那就要看他到时候还有没有这个心气儿了。”
见她一双眉紧蹙着,他不由抬起手,指腹落在她眉心,轻轻抚过:“你放心回去,有了消息,我第一个通知你。”
他的声音清泠泠的,似乎成竹在胸,淡淡的檀香味自袖间发散出来,无端叫人平心静气。
“那我回去了。”她说罢就要往外走,不料转身之际,陵渊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轻轻扽了扽,想要扯出来,他却罕见地没有松手。
“还有什么事?”她挑眉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他嘴角微微上扬:“只是觉得你今日戴的梅花发簪与这一身衣裙甚是相配。”
梅花发簪?她下意识伸出手摸向发侧,而后了然一笑:“哪里是什么梅花发簪,这是樱花。”
“还说你见多识广,原来却连梅花和樱花都分不清楚。”
“你这样笑我,那我可得好好看看。”说着,他欺身上前,真个儿细细端详了一番:“凭它什么樱花梅花,不过是装点之物,在你身上,都别想喧宾夺主。”
他身形高大,这个姿势带着一种莫名的威压,整个儿把她笼罩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脚步像钉在了地上一般,脸颊开始发烫,一抹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
他原是看发簪的,可视线却被她耳下一对明月铛夺去,碧玉油润滑腻,随着她细小的动作微微晃动,衬得她纤细的脖颈更是像新雪一般……
他只觉得气血上涌,一时间面红耳赤,不自然地别过头。
听见他呼吸声骤然变得粗重,她猛地抬起头,陵渊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刚一触及她的目光便匆匆避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两人的脑子如同一张白纸,思来想去不知该说什么。
“怡君还在府里等我。”她搜肠刮肚找了这么个由头,陵渊顺势“嗯”了一声:“你路上当心。”
青石巷。
“你大晚上不睡觉,杵在那儿做什么?”陈怡君在床上躺了半天不见人过来,一抬头发现,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褚云兮还在窗边趴着。
她收回思绪,回头望了陈怡君一眼:“你说,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什么消息?”陈怡君脱口而出之后才想起她一直念叨的事:“你说仓梧?”
“嗯。”
“哪有那么快?”陈怡君掀开被子下了床,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你担心魏王也就算了,如今怎么还操心起他的侍卫来了?”
知道她故意调笑自己,褚云兮瞪了她一眼:“我这心里不知怎的,老像是有什么事压着。”
“依我看你就是想太多。”陈怡君挤到她身前把窗户关上,一路推着她到了床边:“都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汉子,什么没见过?”
“亥时了,赶紧睡,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就有好消息呢?”
“嗯。”只是她人虽然躺下去了,却依旧毫无睡意,干睁着两只眼望着帐顶。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她恍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风沙肆虐,尘土漫天飞扬,逼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盔甲刮擦的金属声渐渐清晰可闻,她抬头一看,士兵们手持长枪,一圈又一圈朝她围过来。
她惊慌不已,这才发觉左右空无一人,而自己赤手空拳,手边没有一把兵刃。
敌人越来越近,正对面的士兵紧了紧手中的长枪,猛地刺过来,她想躲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刺向自己的胸口……
然而正在这时候,一名神兵从天而降,挡在了她身前,霎时间鲜血飞溅,一支红缨长枪径直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他回过头来,那张脸一点点由模糊到清晰。
陵渊……竟是陵渊!
恐惧不断侵蚀着她的意识,直到耳边隐约传来一阵呼唤……
“云兮,快醒醒!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