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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秘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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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郁涔有些漠然地被众人摆弄着,直到清洗干净,身后人开始为她梳发。

悄声盯着面前的铜镜,她抬起手,轻轻碰了下眼睑。

镜中女人左眼眼角下方有两颗斜着排列的小痣,上边的那颗略浅,要细看方能看清。这痣长得很特殊,让郁涔觉得有些熟悉,却怎样都想不起来。

恍然间,她发觉是哪里不对劲了,她有些不安地想着,她是谁?

她知道自己是那对女男的女儿,是公主,可她叫什么?她是谁?

想询问身后的人,头刚偏了下,脑中却闪过院中那个怎样都不肯抬起头的女人。

衣袖下的手微微攥紧,又无力地松开,郁涔最终还是没有动作,罢了,何苦为难人呢。

由着众人将她梳整好,又看着她们吹灭烛火,而后一一退下。

床榻上,郁涔睁着眼,静声盯着床幔上垂下的流苏,脑内思绪混乱。

她有种自己本就该属于这儿的感觉,但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明明一切如此诡异,却偏偏让她有种异样的安心,可这安心是对的吗?

不知怎么想的,她抬手掐了下自己脸颊,“嘶”,用力略猛,郁涔没忍住蹙了下眉,真的不是梦啊。

*

翌日,卯时正刻,郁涔被人唤醒,带到桌前梳妆。

前一日的事折腾得过晚,此刻她整个人还在发懵,直至被套上一层层坠人的华服,才彻底清醒过来,有些僵硬地反应着,今日要去见母父。

堂内,郁涔躬身行礼,在得到允许后入座。莫名地,她感觉她知道男人要说些什么。

“你昨日的衣衫是怎么回事?”果然,男人在抿了口茶后,开口问道。

“昨日火苗攀到衣摆上,事出紧急,儿臣这才将它撕下。”郁涔垂下眸,恭敬答道。

“既如此,我也不好责备你,你的安危自是最要紧的。”

刚要松口气,可紧接着,男人话锋一转:“但你要记住,身为我的女儿,以后万不可再做此等有损体面的事,若是教旁人看了去,有损皇家威严。”

也没等郁涔应答,上方的训话还在继续,他喋喋不休地讲着,郁涔端坐静听,面上一派温驯平和,而暗藏于宽大衣袍下的手,却死死扣着座椅。

这情境和她预感的相近,可却并没有因为预测正确而产生半分喜悦,烦躁的情绪由心底陡升,不知缘由,死死勒着心脏。

有些想逃,可听着男人的话,她们对自己似乎期望颇高,希望自己一言一行能做到最好,无论是心性还是其它的,都不希望她身上有一丝瑕疵。

郁涔眼眸微垂着,这样的话,是因为爱吧,她如此想着,她们在她面前用的甚至是“我”。

何况,细思一下,她们说的也没什么不对的,是对的,便应该听的。

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她的双手重新交叠在一起,摆出了最端庄、完美的样子。

“你应当知道的,自你幼时起,我与你母后便对你寄予厚望。”

“儿臣明白。”

最后一句话终于落地,郁涔不由得松一口气,在得到上位者允许后,恭顺地行礼离开。

麻木地在这里生活着,那对女男不常来看望,只是每次相逢总要伴随些规劝的话。

平心而论,郁涔其实并不认同这种要求,这世上没人能做到完美,完美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谎言。

可这岂是郁涔能置喙得了的。

一丝一毫与母父相悖的思想都是目无尊长的表现,是该被规训掉的陋习,是不被允许的自我。

于是她开始习惯带上面具的生活,把自己伪装得完美无瑕,适应速度之快,令她自己都感到讽刺。

这面皮像是生来便融入她的骨髓中,是她刻于灵魂的一部分。

*

林潸幻境

记不清这是过了多久,自意识清晰起,她就坠在这片血红花海中,作为万千花朵的其中之一,身侧是一条幽深的长河,身前是端正伫立的少年。

也不知是为何,自见到少年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难以抽离。

很怪异,但这种感情不似作伪,既如此,倒是也不必细究。

林潸细细瞧着眼前人,她的左眼眼角有两颗斜着排列的小痣,非常特别,非常漂亮,想摸摸。

她是只花妖,约莫快要修出人形了,便能偶尔幻出魂灵出来走走。

学着少年的样子,她拟出一头漆黑的长发,就这么披散着,垂在腰侧,几缕碎发飘在额前,偶尔映在绯色的眼底。

她凑近,低下头,将手掌贴在少年的脸侧,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有些软。

黑发与少年绸缎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偶有几缕搭在少年颈侧,怎么看都是种很亲昵的姿势。林潸的心底不由得升起种很微妙的感觉,连带着唇角也不自觉勾了勾,眼里柔出一团笑意。

整片空间寂静无风,头顶是永远不会泛白的天幕,少年驻足在河岸,静静凝视河对岸的人来来往往。

那群人中有年迈的,有年轻的,有平静安宁的,有怨气滔天的……林潸见过很多,自觉无趣。

恰如此刻,她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原本安安静静排着队上桥的人群中冲出两个异类,身上的罪孽的气息,哪怕经历了十八层地狱都无法涤净。

林潸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眼瞳中尽是不愉。

那两人大闹了起来,口中嚷嚷着些混不吝的话,一推一攘间撞倒了许多人,其中一位女子直接被推倒在地,再难起身。

只是不多时,就有人来带走他们了。他们在官兵手里老老实实的,狰狞的面目甚至带上几分谄媚讨好。

“呵。”林潸冷哼一声,欺软怕硬,人类的劣性。

身旁的少年表情倒是并未多变,冷漠的眼瞳中隐约带着些悲悯。

“你来了。”她忽地开口道。

这句话让林潸微微一愣,回头望去,来人面容不清,耳廓上似乎带着些反光的银饰,白色的西裤笔挺,青色单薄的外衫垂到膝弯,走起路来无声无息。

“你确定要这么做?”那人开口,话中尽是不赞同。

少年轻点下头,漠然中又带着股执拗。

“何必呢?她求我们消解执念,灵魂不过是她付出的代价,她自清楚,也心甘情愿。”

“不。”她语中毫无波澜,如此地百年不曾吹起的风,“她这样的人,不该付出如此代价。”少年顿了顿,又低声开口:“错不在她,命也不在她。”

话毕,少年转身便走,不带一丝留恋。

林潸听得有些茫然,可不知为何,却忽地焦躁起来。虽不知她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但有种预感,少年要做的事情,如若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以自身灵魂相押,赌她人一世善恶,何必呢?”那人的声音仍在继续,而后低叹一声,像是万分惋惜。

灵魂,林潸猛地僵住,无论是人还是妖,灵魂都极其重要,失了灵魂,不入轮回,意识将消散于混沌,那人的意思是,少年做的事,要赌上的是她的灵魂?

几乎是那话落地的下一秒,林潸就转身追了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少年衣角的那刻被一阵强大的拉力吸了回去。

是了,她忘了,她的灵魂被困在此地无法走远,就像个地缚灵。

回到花朵的原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走远,连一句询问都做不到。

在没有化形前,她和少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相交不了,就像少年的眼底从未倒映过她的身影一样。

整朵花都显得有些颓丧,原本艳红的花瓣淡了颜色。

说实话,这事若是换了旁人去做,那她定是会嘲一句天真,毕竟人性从来不值得信任。

可是这不是旁人。

花瓣向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倾了倾,她不会信错人的,不会的……

*

一日、两日……多少日了?

这方世界的天幕永远不会明亮,一切时间的概念都被模糊。

这里没有日月交替,没有星群闪耀,没有柔风抚慰,只有令人厌烦的水流声,一切都不会变,就连河对岸的那群人,都只是从一群变作另一群,对她来讲无甚差异。

在这里煎熬的唯她一人罢了,几欲静止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心在躁动不安。

“早与她说过不要如此执拗,这下可好,连自己的灵魂都搭进去了。”

忽地,一声叹息伴着平淡的声音传来,那人换了身水色古装,走起路来依旧无声无息。

搭进去了?

林潸猛地变作魂灵上前去拉那人,手却直直穿过那人肩头,无法触碰半分。

那人似乎偏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从袖中慢悠悠地掏出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白纸,将它摊开,赫然得见其上用水墨画着的花群。

“倒是可惜这花儿了。”那人摇摇头,缓步走到河水面前,将手一扬,那纸便入了河。

林潸伸手拦了很多次,甚至想要一同入河,可她做不到,她碰不到纸张,也离不开花群。

从画出现的那一瞬开始,她的神经就被狠狠刺激着,脑中仅剩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念头——这是少年留下的画。

手指顺着那层看不见的透明边界滑下,整个人缓缓跪坐在地上,口中粗粗喘着气,绯色的眼瞳红得更甚,死死盯着河面。

这河上飘着密密麻麻的绿色荧光,血黄的河水中,遍布虫蛇枯骨,随着流水摇曳晃动,腥臭之气扑面。

那纸不断向河底坠去,隐在河水中,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思维被狠狠麻痹着,林潸此刻完全无法思考,颓丧之意从心底陡升,瞬息之间吞没整颗心脏。少年不见了,留在世上的,唯一有关她的画也消失了,那么她呢?也该陪着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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