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男人的目光落到季慈音脖子上的平安扣,顿时一脸惊骇。
“属下有眼无珠,冒犯县主了。”他立刻丢下手上的兵刃,跪下请罪。
“还请县主恕罪。”
下一刻,刀剑纷纷落地,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男人身后的士兵齐刷刷地跪下,齐声道:“请县主恕罪。”
季慈音神情轻蔑,丝毫不把跪在面前的士兵放在眼里。
“本县主奉父王之命有事要办,却不想碰到了你们这一群有眼无珠之辈,真是晦气。”
季慈音走上前,踢了踢男人的肩膀,理直气壮地道:“千秋殿现在怎么样了?”
男人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不敢冒犯季慈音。
“回县主的话,一切进展顺利,皇后和太子都已经束手就擒。”
“陛下呢,陛下在哪里?”季慈音不动声色地追问。
“还没有找到陛下的踪影。”
季慈音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表面上却是露出愤恨之色。
她骂道:“一帮废物,还不快去找。”
男人叩首,“臣等听命。”
季慈音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心就高高地悬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夜色之中,藏在阴影里缓缓走出来,最终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季慈音浑身的血都冷下来了。
——沈昭。
她的未婚夫。
他的眼睛,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明亮。
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还带着一种天真的稚气在身上。
“沈郎君安好,臣等正欲奉县主之命巡逻。”
“县主……”
沈昭的目光落在了季慈音的身上,疑惑和探究皆有。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去吧。”
随着士兵们的离开,此地重回空旷寂静。
只偶尔听见檐下的灯笼晃荡,发出轻微的响声。
季慈音和沈昭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沈昭看待季慈音的视线,与以往相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可是季慈音却无法用往日的目光去看待他。
“季娘子,请随我去千秋殿吧。”沈昭没有询问缘由,忽然开口道。
“那里比较安全。”
他的语气淡淡的,说话有条不紊,却令季慈音无法开口拒绝。
季慈音只能顺从地跟在沈昭身后。
越靠近千秋殿,越是寂静,季慈音越是能感受到那种冰冷压抑的氛围。
明明是夏日,但是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沈昭停下脚步,望向季慈音。
“沈郎君,怎么了?”
季慈音被迫停下,抬起头不解地问道。
季慈音今日才恍然发觉,沈昭的身形纤细却不柔弱,半掩在衣袖下的手背青筋微微浮现,充满了力量感。
怪不得他不仅箭术出众,还能游刃有余地救下惊马的司马净。
只是没有想到,沈家竟然有胆子,参与改朝换代之事。
而与沈家有牵连的自己,季慈音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寒。
沈昭脱下外袍,他今日穿着一身蓝衣,颜色正与季慈音相配。
沈昭想为她闭上,却被季慈音连忙避开,背过身去,“男女有别,还请沈郎君慎重。”
沈昭苦笑一声,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银白的月光将她和沈昭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投在长满青苔的地砖上。
一阶阶的台阶一直延伸至千秋殿上,两侧身穿玄色甲胄的士兵沉默无言,手持利刃。
“六弟,你怎么来了?”
殿内走出一位银甲白袍的年轻将领,容貌与沈昭略有几分相像,只不过更加成熟。
他是沈昭的大哥沈明,一直在太子的手下当值。
沈昭向大哥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沈明颔首,审视的目光落到季慈音上,将她观察了个遍。
“季二娘子,随我来吧。”
沈昭止步殿门处,望着季慈音远去的身影,目光复杂。
殿内陈设与方才并无区别,只不过坐在席中的众人皆是神情惶惶,宛如惊弓之鸟。
甫一入殿,众人的目光皆汇集过来,
季慈音表面上波澜不惊,跟着沈明走了进来。
沈明将她带到宫殿最前方,楚王正坐在方才陛下的座位上,面色沉沉。
沈明将事情阐述了一遍,沉默地等待楚王发话。
楚王这才注意到了季慈音脖子上戴着的平安扣,出声询问。
“博宁的平安扣怎么会在你身上。”
季慈音神情平静,回答道:“是县主亲手所赠。”
楚王颔首,没有再过问此事,而是问道:“既然如此,与你同行的宜都县主和尚书令之女何在?”
季慈音扫视左右宴席,众人神情各异。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各怀心思。
当今圣人登基,便是一场血腥的政变带来的。
谁又能知道今日的楚王,未必不是来日的陛下。
季慈音的视线与卫皇后在空中相遇。
面对这一场忽如其来的政变,哪怕已经沦为楚王的俘虏,卫皇后仍然保持着身为国母的端庄和威严,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态。
最终,季慈音垂眸,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臣女不知。”
楚王一笑,语气阴森,眼中带着深深的戾气。
“季娘子莫不是太过害怕,以至于不清楚如今的情况了。”
“臣女此言,句句属实。先前宫中情况混乱,臣女与她们失散,不清楚下落。”
“至于如今的情况……”
季慈音依旧低眉垂首,但说话有条不紊,“臣女自幼养在闺中,不识政事。”
闻言,楚王不禁失笑,终于肯正眼看待季慈音。
“你这女郎颇有几分胆识。”
楚王抽出身旁护卫的佩剑,缓缓走下台阶。
长剑划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令人浑身胆寒。
“只不过本王手中的剑可不长眼睛。”
面对楚王的步步逼近,季慈音仍然淡定自若。
她的眼瞳明亮锋利,大胆地直视楚王:“但有一事,即便是无知小儿,亦能谨记于心。”
“凡我大晋子民,皆受司马皇室庇佑,知晓忠君报国之事。”
季慈音的声音清晰,落在寂静的大殿上,好像在平静无波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楚王顿步,不由得笑了出来。空旷的大殿上回荡着他的笑声,癫狂而透着诡异的平静。
砰——
长剑被随意地丢弃在地面上,砸出巨大的响声。
楚王的神情阴狠,似乎藏着刻骨的阴影。
随着笑声渐渐平息,他微微眯起眼:“你所言不错。”
楚王走到卫皇后面前,好整以暇地问道:“皇嫂,您考虑得如何了呢?”
楚王叩了叩卫皇后面前的桌案,一张明黄色的圣旨平铺在上面。
“楚王如此堂而皇之地逼迫本宫,来日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卫皇后直视楚王,“你今日弑兄夺位,来路不正,焉能服众?”
楚王不以为然,反唇相讥:“皇嫂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忘记当年司马曜带兵逼宫、弑父杀兄的事情了。”
“我今日起兵,不过为父为兄报仇罢了。”
楚王想起当年之事,不禁露出冷笑。
他的视线落到卫皇后身上,不由目露怜悯:“想来皇嫂不愿记得,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司马曜当年逼宫,没有丝毫顾忌你的死活,而是将皇贵妃带在身边,生死与共。”
“当年太子围困王府,不知皇嫂是否还记得一日之内,连失一子一女的痛苦?”
楚王面色嘲弄,语气咄咄逼人。
殿内众人骤然听闻这多年前的皇室辛秘,皆是低头垂眸,装聋作哑。
先帝在世时,太子与还是六皇子的陛下争斗不休,最终是陛下技高一筹,起事逼宫,夺得皇位。
而卫皇后的一儿一女惨死于太子之手,尸骨无存。
楚王这一番话,揭开皇后心中尘封多年的伤口
卫皇后掩在袖口中的手微微颤抖,保养良好的指甲掐进肉里。
“皇嫂不说话,是被我说中了伤心事吗?”
楚王犹不满足,继续开口道:“今日本王只见皇嫂您的一双儿女,而不见皇贵妃的一双儿女。可见——”
楚王的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微微一笑,充满恶意地道:“孰轻孰重?”
闻言,太子身体颤抖,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脸上露出了屈辱之色。
但坐在一旁的雎阳公主却毫不在意,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
“如此凉薄之人,怎堪为夫,怎堪为君。”
楚王放缓声音,微微一笑,看着卫皇后问道:“皇嫂,你说是也不是?”
卫皇后眸光发冷,不肯回答楚王的问题。
楚王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皇嫂心意已决,本王也没有办法了。”
“沈明!”
楚王一声令下,站在一旁的沈明立刻抽出腰间的长剑。
“属下在。”
楚王的目光在雎阳公主和太子之中徘徊,不怀好意地道:“不知在皇嫂的心中,这一双儿女有多重要。”
“就先从雎阳开始吧。”
楚王轻飘飘地吩咐。
“母后……”
闻言,雎阳公主脸色瞬间比原先惨白十倍不止,慌张地想要向母亲求助。
卫皇后却犹如一尊佛像,静坐着一动不动。
雎阳公主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弟弟,太子不敢与姐姐对视,羞愧地低下头。
随着沈明越来越近,冰冷的剑锋似乎近在咫尺。
雎阳公主却奇迹般地冷静下来,她素来艳丽的脸上充满了决然。
“本宫宁死,也绝不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