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余感到危险，这种气息来自对面的人。

哪怕被缚住手的人是邢珂，而自己四肢自由。

林知余伸手推她，邢珂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手上抓得更紧。

头皮被扯痛，林知余叫了一声。

“你这是干什么？”

“别紧张。”邢珂一点不松手，“我只是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我的想法？”林知懵懵地重复，她想说你不能松开再说话吗，又怕刺激到人。

“恨啊，恐惧啊，愤怒啊，你对我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发泄出来。这里没有摄像头，不用隐藏，不用伪装。”迷离的语气诱导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知余听着，思维逐渐清晰，她恢复冷静，淡淡开口。

“你是在愧疚吗？”

邢珂愣住。

“如果愧疚的话，以后就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邢珂回神，观察她的反应，“你不怪我？”半晌又自我否定，“这不可能。你就算不计较这些，也不可能这么快放下，还赴我的约，听我唱歌。”

林知余抬眸看她。

“既然你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你是来干什么的？难道是，因为夏允闲？”目光落在U盘上，邢珂忽然想到。

“是。”林知余嗯了声，承认道。

听到她的回答，邢珂露出一个夸张的笑脸，“这么说，你是看清了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决定站在我这边吗？林知余，你人真好。”

林知余奇怪地看着她，“我没有要站在任何一边。”

邢珂的笑容凝在嘴边。

咽了口唾沫，林知余不太自信地开口，“你能不能，放下对夏允闲的仇恨，就像我对你一样。”

邢珂扯了扯嘴角，“怎么放下？你教教我啊。”

林知余没说话，对方又开口了。

“我替你说。邢珂，你以后别找夏允闲的麻烦了。不然我就要追究你造谣我的事，把你送进监狱。是这样吗？”

邢珂握紧了头发，林知余被带得身体前倾，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听见她的质问。

“是这样吗？林知余。”

那声音很冷，像裹着寒冰的风。

“不是，我没有威胁你。”

“你没有威胁我。”邢珂呵了一声，“你只是选择站在夏允闲的角度上，替她说话。”

“我……”仿佛是为了应证她的观点，林知余哑然，完全没有反驳。

“那你说说看吧，要我原谅她，理由是什么？”

林知余抬头直视她，“你能先松开手吗？”

“不能。”

林知余无法，她清清嗓子，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比你们两个更清楚。但是夏允闲绝对没你想得那么坏，她对我、对身边的人都很友善，还给贫困地区捐款。那件事我想她是年纪小冲动了，她一定比任何人都后悔。而且……”

“她不是已经付出代价了吗？”

林知余鼓起勇气去看邢珂的反应。

于是邢珂在她脸上看到了悲悯和恳求，那是林知余从未对她露出过的表情。

“林知余，我不说你圣母，毕竟别人圣母是伤害他人，但你对自己也够狠心的。”

邢珂松开左手，右手却收紧，迫使对方离得更近。

她的语气称不上好，林知余知道，后面还有更尖刻的话在等着她。

“可是，没人说你双标吗？”

“你只看过一个录像带，你既没追过三年前的onegone，也不是当中的成员，更不知道十八岁的夏允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明明不清楚当初发生的任何事，却下意识给夏允闲说话，不就是因为她对你好，所以你觉得她是个好人吗？”

邢珂咄咄逼人，没有停下，“你凭什么觉得，她对别人，和对你的态度是一样的呢？你凭什么认为，她就是你眼中那个善良体贴的样子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是我想错了，以为我们出身相似，你会理解我，可惜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

所以对林知余抱有了不该有的期望。

被抓着头发的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多了丝坚定，“你的批评我都接受。”

邢珂缓了口气，胸中的气焰却是没消。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原谅她了吗？”

“那你想我怎么做？”林知余耐心地问，换来对方得寸进尺的回答。

“我要你离开她，永远。”

“这不可能……”林知余看到邢珂脸上闪过一瞬凛然，“我和公司签了合同，还没到期就走人是违约情形，要交罚款。”

“只要你想走，没人会拦你。”

对方说的话，更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还有，我说的离开，不是只终止事业上的合作，而是私人联系上，也完全断开。”

“你说什么？”

对方没理会她的问题，继续说，“我要你，站在我这边。”

“不行！”

林知余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这样的要求。

终止任何联系这样的字眼听起来也太……太过了吧。

这家伙不会是认真的吧？

她投去打量的试探目光，看到邢珂抓着她的头发，忽然笑起来，“不答应的话，我是不会放手的哦。”

林知余低下头，思考很久。

“既然这样……”

“怎么？考虑好了吗？”

“嗯。”林知余颔首。

邢珂刚要笑，就见对方伸出手。那手在桌子上摸索了两秒，再出现在视野里时，手中多了把水果刀。

空余的手抓住她的手腕，邢珂说：“林知余，你疯了？”

林知余叹气，“是你误会了。”

接着，她把刀递到另一只手上，抬起，落下。

被抓起的头发受到压力，弯曲的弧度收紧，勾勒出刀锋的形状。

“你这是要……”邢珂意识到什么，想松手，却被林知余握住。

“别乱动，免得划伤你。”说着，刀刃在头发上来回滑动，不消半分钟，筷子粗细的头发断成两截，一半被邢珂抓着。

林知余松开手，把水果刀放回桌上。

“我不喜欢别人逼我做决定。你不答应的话，就算了。”

邢珂盯着那束断发看了很久。

她抬眸：“也没有不答应。但是，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原因？”林知余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她难过，也会跟着难受。”

抬头，发现邢珂看着自己，表情复杂。

林知余以为她还不肯松口，“就当是交换吧，我不计较你对我做过的事，你也放过她。”

邢珂勾了勾唇，嘴边带着清醒的嘲弄。

“你以为，我真的能对夏允闲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吗？”

“那你是……”

“算了，不重要了。”

停顿很久，林知余听到对方又问她：“如果我们关系更好，你是不是会多体谅我一下？”

好半天，邢珂没听到回答。她抬头去看，于是，她在林知余眼中看到了怜悯。

林知余伸手，邢珂没躲。

她刷到过林知余和某人的视频。在那个视角刁钻的视频里，林知余扫视了一圈，以为没人看到，伸手揉了揉旁边人的脑袋。

今天，林知余也像视频里一样，伸手摸了下她的刘海。

“你希望的话，我们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如果你缺少听众，我以后也可以来听你唱歌。说不定那时候，你已经创作了几首新曲子呢。”

“是吗？”邢珂问。

“千真万确。”

“你真善良。”

在手臂的阴影下，邢珂露出今晚的不知第几个笑容，林知余不觉有它，回以一个招牌微笑。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邢珂把断发绕了绕，收进口袋，转身举起一杯酒，“杯酒泯恩仇。”

顺着对方的目光，林知余看见了摆在自己面前那杯蓝色液体。

“喝一杯吧。”邢珂抬了抬酒杯，“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林知余笑了笑，拿起那杯液体，“这不算请求。”

“哦？”

林知余也站起来，与对方碰杯，“朋友聚会，喝一杯不是很正常吗？”

说完，她仰头，将天蓝色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邢珂也喝了一口酒，她隔着玻璃看人，看这个友善伶俐的女人。

友善到不知所谓，伶俐到让人无法拒绝。

邢珂眯起眼，又饮了一口酒。

怎么办呢？

越是这样，越想摧毁啊。

喝完酒，林知余拿起包，“谢谢你今天的款待。酒很好喝，歌也很好听。”

邢珂慢悠悠地放下杯，“这就走了？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林知余谢绝道，“我明天还有戏，所以得早起，你不用送我了，我打车回去。”

邢珂点点头，“我没有早睡的习惯，就不陪你养生了。改天见。”

“嗯，再见。”

说完，林知余合上门。

踏出房间的瞬间，她捂了捂胸口，那里心跳很快，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

接着，林知余一步未停，按照来时的路线，穿过走廊，下楼，经过大厅，出旋转门。

门口依然黑压压地停着一排车。

林知余没有多看，她快步走向花坛，蹲下身，上半身前倾，把食指伸进喉咙。

恶心感从食道蔓延上来，林知余感觉胃部一阵痉挛，随即剧烈地呕吐起来。

酸腐味逐渐浓重，侵入她的口腔和鼻腔。可林知余无法停止，她的身体像是一只抽搐的虾，除了呕吐再也做不了别的动作。

等胃里的东西吐完了，她才渐渐缓下来，有一阵没一阵地吐出酸水。

做完这些，她还蹲在路边，连脸都没擦。

林知余脑袋发晕，身体虚脱，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直到她抬头，看见草丛里自己的影子上面，冒出了一个瘦高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