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余在医院住的这段日子，夏允闲每天都回来看她，每天都会带不同的东西来。

有时是平板，用来给她解闷。

有时是林知余托她买的书，附带一本她给自己买的漫画。

第三天的时候，夏允闲带来了一把吉他。

将近一米八的高度，背上背一个标准尺寸的吉他包，看起来并不累赘。

除此之外，高帮鞋在走廊里响起好听的哒哒声，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

视线中心的女生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纵使长得好看，也没有人敢上前搭讪，他们往墙角退了退，主动让出一条路来。

“这女孩是模特吗？”

路人窃窃私语。

“不知道。我只感觉医院变成了秀场，她身上背的不是吉他，而是最新款的大牌包包。”

对于这些言论，夏允闲充耳不闻，没有施舍一个眼色，直到走进301号病房，床上的人看了她一眼，“你在医院有演出活动吗？”

她才露出一个很傻的笑容，“是啊。你是唯一的VIP。”

林知余数了数趴在门上的人影，“可是你的粉丝，好像不止我一个啊。”

夏允闲捕捉到什么，蓦地张大嘴，“你是说……”

“我是你的粉丝。”林知余点点头，重申道。

夏允闲的开心掩盖不住，表演的热情更是高涨，她打开吉他包，拿出乐器，决心要大展身手。

然后，弹了没两句，走廊里的人影像日落时的潮水，不打一声招呼地退去，熙攘声也瞬时消散。

不过，夏允闲先注意到的是林知余的表情。

对方的眉毛一高一低，坐起的上半身僵硬得像个直板。

不，是像个弹簧。

不知哪一个音触碰到林知余的听觉神经，夏允闲看到她的身体抖了一下。

活脱脱看鬼片时阿飘出场时的反应。

“怎么了？我弹得不好吗？”

“嗯……”林知余摸了摸下巴，“不是技术的原因。我听得出来，你吉他弹得挺好的，就是……”

“就是……”夏允闲目光满怀希望。

林知余思索两秒，紧急避险道，“应该是曲子的问题，这歌写得不好。作者是谁？我替你骂他。”

夏允闲眸光一动，眼神垂下去。

“真的，是曲子不协调，旋律也不好听，换一首歌就好了，我相信你。”

夏允闲耷拉个脑袋。

林知余感觉不对劲，忙问，“怎么了，你喜欢这首歌啊？”

对面沉默很久。

林知余以为自己猜中了，还没想好措辞，就听那边开了口。

“这首歌是我写的。”

夏允闲抬起头，眼巴巴地问，“真的不好听吗？”

“啊。那首新歌啊？”林知余有些惊讶。

这样的歌，到时候能卖出去吗？

“呃……”林知余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曲高和寡嘛，一般人欣赏不来很正常的。只是……”她委婉道，“沐姐没帮你把关吗？”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破防。夏允闲把吉他靠墙放好，平稳了好一会儿心情，才说。

“不是，是很久之前发行的。”

林知余舒了口气，她还以为这就是夏允闲最近筹备的新歌呢。

如果是那样，她恐怕会遭遇复出后事业上第一个滑铁卢。

“不是就好……等等，以前发的？”

林知余一惊，又起。

所以，夏允闲是已经栽过跟头了吗？

“这首歌，当时反响怎么样？”她试探道。

“不怎么样。”

夏允闲欲哭无泪，“我还以为是她们没眼光，原来是真的写的不好啊。”

林知余：？

她怎么成评判标准了？

不过，最要紧的是，她得赶紧给人顺毛安慰。

“那这几年来，你一定进步了很多。你不是在国外学习了三年吗？”林知余问，“你还写了其他的歌吧？”

夏允闲黯淡无光的双眼盯着地板，卡碟似地左右转了下脑袋。

“没事，人各有长，创作上不行的话，我们就专攻演唱？”

夏允闲不说话。

“表演？”

夏允闲不吱声。

“演奏？”

夏允闲这回抬起了脑袋，说的话却转了一百八十的弯。

“没事，就当给你解闷了。”

她脸上挂着失落与无谓并存的笑容，好像放下了，又好像没有。

林知余看出夏允闲的不寻常，没有选择敷衍过这个话题。

“这首歌，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不是。”夏允闲抿抿唇，嘴硬道，“就是……邢珂不是让你听了她的代表作吗？我就想和她比一下，比不过的话，也没什么。”

这首歌，是夏允闲16岁那年写的。

那一年，她独自前往K国，与添星的合作公司签约，练习两个月后C位出道，可谓前途风光，志得意满。

她并非创作型歌手，但当时的她没有这个概念，想到队长写了歌，获得无数好评，她不甘人后，产生了独立完成一首代表作的想法。

提出自己的请求后，对接她的经纪人并不支持。

这时，她的队友们说：连首自己的歌都没有，怎么能够撑起整个团的人气呢？不会真的要让队长奶到成年吧？

她于是更加坚持，甚至拒绝了公司提供的编曲指导。

没想到，歌曲一面世，就收获了圈内圈外的群嘲。

“这不是创作，而是作死！”

“听到一半耳鸣了，夏允闲能赔我点医药费吗？”

“她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人气？！”

“YJ的眼光越来越烂了。”

回到宿舍，更是被队友贴脸，“看啊夏允闲！你今天的热度破亿了！”

队友们相视一笑，“对啊，这可是我们团目前‘最好’的成绩。”

“你可真是创作历史了。”

夏允闲懒得搭腔，一群人却围着她嗡嗡个不停。连当天出席线下活动的休息间隙，还在拿她开玩笑。

她就要发作，邢珂从身后揽住她的肩膀，对其他三人说：“现在是我们五个人共进退的时候，夏允闲的舆论趋向，影响的是大家对我们的看法。”

表面上，身为队长的邢珂训了几个人一顿，可夏允闲听得出来，对方也在暗含她拖累了团队。另一方面，当晚她们的CP话题因为邢珂搂她的照片，再次沸腾了。

可谓一石三鸟啊。

这一事件，严重打击到夏允闲的信心。

她后来再没有提过自己写歌的诉求，也没有在大众甚至队友面前演唱这首歌。

只是在某些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失眠的她坐在阳台上发呆，冷不丁哼出旋律，便会怔然一惊，低下头问自己。

真的有那么烂吗？

也许吧。

22岁的夏允闲叹了口气。

也许林知余说的是对的，人不该在不擅长的领域白费力气。

“不用比，你已经很好了。”林知余看见夏允闲赌气一样的脸色，知道她并非表现出来那样不在意。

夏允闲闻言，慢半拍地抬起头。

“虽然创作上你不如她，可综合来看，你胜过她一大截。不，你比其他所有人都好。”

神经好像被切断很久，这一刻才重新接起来，夏允闲笑了笑，“有多好呢？”

“给你一百分，不怕你骄傲。”林知余抬了抬下巴，肯定道。

“这也太主观了。”

“人都是主观的。”林知余两掌交叠，呈现放松的姿态，“这首歌叫什么？”

“初心。”

“再弹一遍吧。”

夏允闲猝不及防，“啊？”

“再谈一遍初心吧。”林知余耐心地重复，表情和刚才一样温柔。

“不好的作品，总有它改正的空间。我虽然是个门外汉，但也能感觉出来曲子哪里有问题，我想帮你，一起把它变得更好。”

夏允闲神色松动，“可以吗？”

林知余嗯了声，“你相信我的话。”

于是夏允闲以原速弹了一遍曲子，让林知余对这首歌有个大致的把握。

在弹第二遍的时候，林知余感到不对劲，伸手示意，夏允闲就会停下来，把刚刚的部分重复两遍。

“这个地方，风格好像变了，转折有点生硬……”

“这里是高潮的部分吧。但是有种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

“这一段，是不是去掉更好？”

这样把歌过了一遍，她们找出了旋律、节奏等方面的问题。

但是要解决这些问题，还要花一番功夫。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再弹就是扰民了。”结束时，林知余说。

其实她们的房间是VIP单人房，在最左侧，除了医生护士，一般不会有人来。

而且，上午十一二点，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除了担心被投诉，林知余的另一层顾虑是，她怕夏允闲不知疲惫，把手给搞抽筋了。

“今天谢谢你了，光我自己是听不出来这些问题的。”夏允闲收起吉他，诚挚地感谢道。

“因为我是听众吧。创作者总想表达太多情感和大道理，就会让最终的作品变得复杂，而消费者最关心的，其实只有这首歌好不好听而已。”林知余说。

“我知道！”夏允闲似乎有共鸣，“就像是老师和学生，作家和读者，演员和观众，对待同一道题，同一本书，同一部剧，会有不同的看法一样。”

有时候转换一下角度，思维就能开阔很多。

“嗯！说的很棒，”林知余一副哄孩子的语气，说着，她转身从花束里抽出一朵，“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夏允闲本能接过，半秒后警惕道，“花是谁送的？”

“这个嘛……”

“不会是邢珂吧？”夏允闲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