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映熙心不在焉地听了一天的经书,夜里点燃满室烛火坐在窗边,平静地等待着子时。
城东小院,沈宁钰也换好衣服推开门,手下们已在院子里待命。她环视一圈,沉声道:“此行凶险,每个人都不容有失,我要大家都活着在庸州见面,一个也不能少。”
“遵命!”
“出发。”
明月高悬,即将到约定的时间,赵映熙屏息盯着门口,心跳得越来越快。房门倏地打开,满室烛光刺得来人眯起眼来。
赵映熙猛地起身,浑身紧绷地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了?”
上官樾凑近,一手搂着她的腰,挑起她的一缕黑发嗅着:“想瞧瞧你今晚会玩什么花样。”
赵映熙定了定神,拨开他的手含笑道:“你倒是高看我,可惜凭我的本事,还没法子在皇家禁地掀起风浪。”她顿了顿,轻蔑道,“新皇等着抓你纰漏判你死罪,你便在先帝下葬之前私会妃嫔,我自是不怕死的,可你,输得起吗?”
上官樾把玩她头发的手顿住,盯猎物似的盯着她:“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映熙目光动容,如带着露水的桃花:“那我该关心什么,今晚之后,怎么伺候你?”
上官樾口干舌燥,不自觉地吞咽一下,说:“你很聪明。”
赵映熙忍下心中恶寒,乖顺地任他揽着走向床边。下意识摸向腰间匕首——宁钰随时会来,不能让上官樾破坏掉她们的计划,他上赶子送人头,那她就帮帮他。
他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赵映熙几乎在被他压上来的瞬间抽出匕首朝他刺去,上官樾闷哼一声松开她,低头看着浅浅没入胸口的刀。
上官樾缓缓露出可怖的笑容,赵映熙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一疼,匕首从她手中落到上官樾的掌心。
“赵映熙,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他眼神清明,带着些意味深长的嗤笑,看不出一点残留的情欲,与赵映熙设想的完全不同。可恨她力量不够,他的胸口只沁出点点血迹,根本不会危及性命,想到匕首刺入的瞬间遇到的巨大阻力,赵映熙的身体抖如筛糠——不仅仅是她力量小的缘故,他一早穿好了护身软甲。
似是猜到她所想,上官樾道:“我初穿护身甲不久,没想到最先防到的人是你。”他把玩着匕首,似笑非笑,“能破金丝软甲,这匕首真不错。”
他捏住她的下巴,越靠越近:“赵映熙,你不会想今晚逃出去吧。”
她急不可查地抖了抖,被一直死盯着她的上官樾看得清清楚楚。他轻笑:“你想玩,我陪你玩,但别拿我当傻子。就凭你和你的丫鬟,根本逃不出这里,最好的办法是明日出发前,配合我唱一出狸猫换太子。”
“你只是一只家养的兔子,别妄图从虎狼口中争一线生机。”
他扣着她的下巴吻来,赵映熙嫌弃地想推开,但又被他一手锁住双手,他的鼻息近在咫尺,她恶心得想吐。
她避开他的吻,凑到他耳边,暧昧说道:“上官樾,兔子咬人很疼的。”
上官樾后颈一痛,濡湿温热的鲜血缓缓涌出。她这次卯足了劲,用簪子刺了一个血窟窿,上官樾被手心血液激怒,就要朝映熙脖子掐过去,后颈突然再次剧痛,他直挺挺地倒下,脖子上,多了三根银针。
随着他的倒下,映熙这才看到房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来人一身夜行衣,满身杀气,上官樾挣扎着想喊人,她眼睛不带眨地卸掉他的下巴并朝他补了一刀,再看过来时,眉眼逐渐温和。
沈宁钰朝她伸手:“映熙,我们回家。”
沈宁钰一来就看到赵映熙被他逼到角落,怒火顷刻沸腾,银针没有直接要了他的命,刀也巧妙地避开致命处,她已想好如何挑断这孽畜的四肢筋脉,让他在痛苦中死去。
听到这句话,赵映熙眼泪瞬间决堤,捡起掉到地上的匕首:“等我一下。”
赵映熙不顾上官樾眼中的求饶,面无表情地将匕首刺向他的双手——每次这双手碰她,她都恨不能砍断。
拔掉他脖子上的发簪,血注喷薄而出,再扒掉他的软甲,手起刀落,胸口的鲜血也如泉水喷涌。上官樾像一条跳到岸上挣扎的鱼,身体颤抖扭动几下就奄奄一息,他最后听到的,是赵映熙透着隐晦疯狂的冷漠声音:“我说过,兔子咬人很疼的。”
一切只发生在几息之间,沈宁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模样的赵映熙。
她长成了一朵食人花。
沈宁钰缓缓笑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替她擦干净脸上手上的血珠,子时的更声恰在此时传来,凝珠端着一盆清水走进门,看到沈宁钰先是一愣,而后就流着泪笑起来。
“我们走。”
没有时间寒暄,上官樾来时已打点过外边,眼下无人发现室内异常,沈宁钰本欲借机直接带着她往后山去,赵映熙动作麻利地将提前备好的油壶倾倒而出,推翻蜡烛,火苗瞬间蔓延。
赵映熙只是说道:“我要给东陵皇帝一个不追责大渝的借口。”
沈宁钰不知她和东陵新帝之间的弯弯绕绕,但手脚麻利地帮她点火。火折子点燃了床褥和窗帘点燃,火苗伴着滚滚浓烟顿时溢满房间。
火蛇迅速窜到房梁,沈宁钰站在后窗,等着赵映熙和凝珠翻出窗户,也要抬腿翻出去,却被人绊住。
上官樾竟还没死透,挣扎着爬到了这里,血迹在身下蜿蜒成一条河。他伸出胳膊拽住她的腿,下巴脱臼,形容可怖,像只恶鬼。
“碍事。”
沈宁钰毫不留情地把他踹回大火中心,火焰瞬间缠上他的身体,她睨了一眼,任由他在火中痛苦挣扎,头也不回地翻出窗外。
身后火龙御风,咆哮着吞噬周围房舍,由于房舍相连,火势蔓延得极迅速,顷刻间,半边夜空便被染成了金红。
沈宁钰和赵映熙在黑暗的山林中穿行,嘈杂的救火声渐渐模糊,赵映熙忍不住回头看,太华庙方向俨然成为一片火海。
太华庙火势太盛,皇帝不得已派出一直静养的南煜带兵调查,他赶来时,火势已熄灭大半,士兵清理现场,从焚毁最严重的房屋内抬出一具不成人样的尸体,根据扳指和玉冠,勉强能认出这是上官樾。
南煜面容惨白,看到尸体面无表情地淡淡说:“着仵作来验尸。”他环视一圈,“容妃呢?”
“……房屋后窗同往后山的路上有脚印,属下已派人去追。”
单凭她不会轻易跑开,上官樾也不会死成这副惨状,一定有人接应,可她在东陵,能有谁接应。脑海中适时浮现出一道不太可能的身影,南煜定了定神,声音一沉:“明日大典前,务必把容妃带回来,生死勿论。”
沈宁钰拉着赵映熙在山里穿行,凝珠紧跟在后,饶是已精疲力尽也不敢懈怠,生怕被人追上,但很快,后方犬吠回响,火把排列成长龙。
夜路难行,狗却如履平地,犬吠渐近,沈宁钰暗忖恐怕很快就会被狗缠上。她停下脚步,二话不说扯下她一大截衣袖,快速对赵映熙说:“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穿过树林就是后山悬崖,飞鸾在那里等你。”
“你呢?”映熙急道。
“我留下逗狗。”
沈宁钰微微一笑,爬到一棵高度合适的树上催促着她们赶快走。她们刚消失在暗夜里,后方的动静已在近前。黄狗嗅到映熙的味道越发浓郁,激动地“汪汪”直叫,尾巴甩得飞起,一路狂奔,追兵们暂时被甩在后边。
沈宁钰接连朝后方扔出几个烟雾弹,追兵被迫停下动作,而黄狗已经跑到树下,对着树干恶狠狠地吠叫。沈宁钰随手掏出已经冷掉的肉饼,直接砸到黄狗脑袋上。黄狗一个趔趄,吓得“汪汪”几声,发现主人并不在身后,嗅嗅地上的饼子,绕着它转了几圈,终于没忍住低头开饭。
沈宁钰晚上吃的不多,飞鸾担心她饿着,说什么也让她揣几张肉饼带着,没成想倒用在了这个时候。
树上一阵响动,黄狗吃得正香,抬头警告似的狂吠几声,嗅了嗅,又哼哧哼哧吃起来。
沈宁钰往不同方向兜圈,在四面八方都扔了布条后方才放心地绕路离开。吃饱喝足的黄狗带着士兵七拐八拐走了许多岔路,追捕速度大大减慢。
映熙和凝珠的脚程慢,沈宁钰来的时候,二人正分别被人带着往崖底降。飞鸾陪同沈宁钰殿后。
崖壁上的枯枝草木提前被清理掉,下去得很顺利,等脚踩到地面,事情便成功了一大半,待换上快马赶去码头,一切便能尘埃落定。
沈宁钰跟赵映熙同乘一骑,扶她上马时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把她往前推,自己也顺势向前扑,与此同时,身后嗖嗖飞过两只冷箭,几乎擦着后背而过。
后方山路瞬间火把点亮,火光相接,蜿蜒如蛇,纵横交错的树影显得格外狰狞。追兵快步跑来,个个举刀相对,虎视眈眈,领头人目光锁定沈宁钰身后:“容妃娘娘请随属下回去。”
赵映熙心跳极快,咬牙要从沈宁钰身后走出来,却被她及时拦住。
沈宁钰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以做安抚,茫然问道:“谁是容妃娘娘?”
“……沈校尉莫要明知故问,现在交出人,我们可以保你全尸。”
认得她,看来是南煜的人。沈宁钰笑容灿烂:“就凭你?你家将军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沈宁钰。”那人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忘了现在在东陵的地盘上!”
“所以呢?”
配合着她这句话,四周黑暗树丛中一波又一波的暗器仿佛织成一张巨网自夜空撒下,冷刃划过夜空,带起阵阵争鸣。
暗器放完,暗影现身,如魑魅魍魉席卷而来,将士兵们包围。领头人警惕着盯着对面形容诡异的人群,咽了一口唾沫。他们刚刚赶到就遇上沈宁钰等人,这群黑衣人绝对在之前就已埋伏在此,所以他们不是黄雀,只是螳螂。黑衣人不算多,但巧妙的站位堵住了他们每一个退路,一看就是群难对付的家伙。
领头的东陵军紧握长刀:“得将军令,可疑人等,格杀勿论!”
站在正中的黑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轻轻挥手,开始了今夜的收割。
在她的计划里,她亲自接赵映熙离开,其余人都在暗处为她保驾护航,这群黑衣人,正是苏璟安临走前留给她的暗卫。
小赭沿着夜路狂奔,不久后方便有暗卫追来:“少夫人放心,人已经解决。”
“好!”
沈宁钰稳住心神,向着渡口方向疾驰。
然而没多久,凌乱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传过来,她甚至来不及跟赵映熙说一声,搂着她就飞上半空,几乎就在二人飞起的瞬间,利箭破空,自她腿下飞过。
重新坐回马上,赵映熙被吓得满面菜色,紧紧拽着她的胳膊急促地喘息。
身着东陵军铠甲的队伍将她们包围,南煜骑马慢悠悠地走过来:“沈校尉远道而来,东陵尚未尽地主之谊,怎好让你轻易离开。”
沈宁钰嘲讽道:“更深露重,南将军竟在府中养病,仔细一不留神身体恶化,神仙也救不了你。”
南煜的手下气得吹胡子瞪眼,南煜只是脸色渐冷,视线移向赵映熙:“交出容妃。”
“不。”
“你想死在邺川天牢,还是这里?”
“就凭你?”
话音刚落,她抽出佩刀一跃而出,与此同时,赵映熙被她用力推向飞鸾身边。
双方人马瞬间缠斗至一处,狭窄山路上空厮杀声回荡。
对方人多势众,沈宁钰这边还要分神保护赵映熙和凝珠,一时处在下风。解决掉眼前的小喽啰,沈宁钰分出心神观察周遭,果然发现南煜在外围旁观,月光下更显面孔煞白。
她的伤势不比南煜轻,现在也只恢复大半,南煜还被她加了“料”,状态只能更差。沈宁钰心里有了计较,接连挑翻不知几人,直奔南煜而去。
南煜手下将他围在中间,虎视眈眈地瞪着来者不善的她,她被迫停下,用一种又天真中带着戏谑的语气问:“南煜,说好的再见生死勿论,你不想杀我了?”
恰好一阵风吹过,南煜忍不住咳嗽两声,冷脸看向她,不置一词。
他当然想杀掉她。
起初,他被她眼中的恨意挑起了兴趣,像觅得最佳对手一样迷恋着与她交手的快感,仅仅因为不甘心自己输掉,才与她约定下一次。
战场上几次交手,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或许轻敌了,而数月前那一殊死搏斗,她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态度重伤他,他终于笃定,这个女人比想象中阴险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