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殿外檐角下垂悬的铁马似乎是被一阵风扰响,让御书房内的交谈声中止了。
窗纱上忽然暗下的一片影。梁衡没有继续与来宾交谈,反而做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举动。他起身走到菱花窗边,拉开一个角。
方峤从窗外跳了进来。他落地后,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
因为御书房内的第三个人,正是方如意。
虚扶在方峤腰间的龙纹暗袖微扬,随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御书房回响。“当心些,别摔着。”
方峤声如哑蝉,腿折向腹,额头叩在金砖。“草民失礼。”
“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那方衣袖尚未触及到肩膀,跪在地上的人已经起来了。梁衡收回手,眸光转到这人脸上难得一见的失措,暗中抿起唇角。在方峤入座时,他用话语轻轻巧巧地落下一击。
“你来的正巧,朕正与太夫人说起你。你年岁渐长,仍孤身一人。不娶无亲,绝先祖祀,有违孝道。何不早日觅得良缘,也算圆了太夫人的愿。”
方峤不知道梁衡又作的哪一出,自己答与不答似乎都不是一种好选择。何况母亲在旁,他心中想得再多,目前也只能委婉言语,试探机锋。方峤借着饮茶,狠狠瞪他一眼。
“草民散漫惯了,没有成家的打算。陛下突然提起此事,倒教草民惶恐。”
皇帝笑意渐冷:“是没有打算,还是暂无良配?朕素来爱重你的才华,若你已有心上人,朕不妨也做个媒,成全一桩好事。”
这时,方如意缓缓起身道:“罪臣之后,能活着已是万幸,不敢再奢求陛下指婚之荣。”
“朕说了既往不咎,便不会再追究此事。”他看了方峤一眼,方峤会意,低头将自己母亲扶起。
梁衡继续道:“不仅如此,令郎成婚当日,朕还要给你封诰命,加象服,以褒太夫人教子之功。”
一身繁复庄严的诰命吉服象征着皇家恩典。只是那恩典之深,正如此刻皇帝话中的深意,给方如意带来无形的压力。她仍记着刚才方峤手边的茶杯,釉彩点翠,画着双龙戏珠的纹样。
方如意俯首再拜,肩头颤抖。“陛下,妾之子形骸放浪,不识体统,不敢妄承君恩。请陛下三思!”
玄金龙袍穿过屏风,梁衡从阶上下来,站在方峤身边。
“不如让方峤说说,他自己的意思。”
方峤接收到他淡淡看来的一眼,里面明摆着有露骨的威胁。他脸上风轻云淡得紧,细看之下,腮边绷得微微鼓起。方峤便知道他此时后槽牙已咬得发酸,彻底暴露出他此刻到底有多么紧张。
“草民,”方峤故意卖了个关子,身侧之人呼吸又一滞。方峤暗暗微笑,他下面的话虽是对着皇帝,实则是说与方如意听的。
“圣上面前,草民不敢欺瞒。草民确有一心上人,只是不知是否为良配,因而不曾向母亲禀明,害母亲担忧。”方峤跪在母亲身边,掷地有声,“草民之心,日月为鉴,今生非此人不娶,希望陛下成全。”
梁衡耳畔忽然听到一阵铃音,他再细听时,窗外连风也不曾有。描金旗杆直刺天穹,铜龙并着燕字横旗,幡亦不曾动。
很久以前,曾有万道霞光流过天际。那个时候,他站在皇帝的金阶下,向着跪倒在龙旗下方一个意气风发的身影,许下了一个心愿。终有一日,他要坐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亲手实现自己的愿望。
夜间,皇帝陛下摆驾方府。
“有这么高兴吗?”方峤低声笑道。
梁衡跟着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脸,才发觉自己的唇角一直提着,不知道有多傻气。
梁衡握着他的手,忍不住贴得更近。“朕身上那个东西已经死了。朕现在无论有多高兴,也不会痛。”
亲昵之举被躲开。梁衡后腰抵着他卧室里的书案边缘,腰侧一声重响,压过来一条腿。方峤抱胸靠在椅背上,将另一条腿也压在桌沿,将人困于身间,仰头命令道:“脱。”
“作甚么。”梁衡故作不明。这其实是每次方峤回来时,都会让他做的事。
“你进了我们方家的门,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梁衡叹气。
衣襟半开,束腰松解,露出一片好风景。龙袍已经滑落在地,随着呼吸起伏,烛光在肌□□壑间跳脱着昏黄的光泽。一缕黑发从肩头划过小腹的刀疤,又被他的手掌按在腰间,遮掩半脱不落的腰封。除此以外,他身上没有一丝疤痕,也没有任何鳞片。
“朕没有用影子。”
不用他说,方峤已经看在眼里。他眯起眼睛又欣赏了一会,吹出一声轻浮的哨音。随后下巴被手指抵住。“流里流气,在哪里学的。”
方峤慢慢咬着嘴唇笑,眸中划过情动的欲红。“跟土匪学的。”
衣衫叠着衣衫,红烛烧断红烛。
既是进了方家的门,要穿什么自然也有讲究。
两人身披红衣,梁衡抱着人坐在铜镜前,一遍一遍梳着他的长发。凑近时轻轻的一声夫君,就能让方峤红了耳根。他抓着梁衡的手,自己的身体却全靠梁衡拦在他胸前的手臂,才能维持稳定,不往前倾倒。
镜中倒映着两张脸,浑然一体的两人。
梁衡往前再送了些,在身上人剧烈痉挛时抱得更紧,恰好契合他身上每一寸肌肉,将骨头都夹得嗡嗡作响。唇吻流过他的肩胛,撕咬锁骨的钩连,最后落在艳丽的红叶中。
“叫我什么,嗯?”
梁衡勾指在嫩肉上按出一道凹陷,心满意足地听到一声汁水丰沛的喘喊。
待红烛烧过半夜,方峤眼睑半阖。梁衡按着一方温热的毛巾,想给他擦拭身体。谁料手掌刚刚触及那具潮红的身体,就看见他双腿复又夹紧,手腕攀在自己颈后,下意识喊出一句“理玉”。
那一声喊叫实在轻慢又旖旎,就连梁衡也一时分不清是求饶还是求欢。
“飞玄?”他轻轻唤了一声,随后唇上的话又被截断了,余下的话已经不再需要说出口。
第二日早。
方峤醒来时,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因为方峤根本就不需要靠眼睛分辨出他现在的情绪,只消看他收都收不住的嘴角,就知道他到底有多高兴。
方峤想起他身上那些藤蔓。
“真不疼了?”
梁衡捉住他摸着自己腹肌的手,抵到唇边轻吻。“真的。”
“我确实有些害怕它,你知道为什么吗?”方峤靠在他怀中,捉起他的头发,一圈一圈绕在自己手指上,“我小时候经常被我娘抽,后来一看见长得像鞭子的东西,就忍不住想跑。”
他幽怨的语气让梁衡忍俊不禁,直到头发被人威胁地扯疼了,他才停下笑。
成婚第二天有一道习俗,要给长辈敬茶。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明白。
梁衡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捏出威严的架势。
“没事,朕是天子,你娘还敢打朕不成?”
梁衡自然不会跪地奉茶。他进门时,方如意已在堂前坐了很久。那盏茶过于惊世骇俗,被放在案上后,方如意也不曾触碰。
“自古帝王薄幸,何以为继?”
“非吾命尽,或彼心移,不与之别。”
“情深至此,从何而生?”
“少慕未艾,死生相通。”
方如意捏着茶碗,几乎将其粉碎。“倘若我不答应呢?”
梁衡淡淡拂着衣袖,“朕只是知会你一声,并不是来求你同意。朕可没有强求他,是他自愿留在朕身边。朕这么说你可明白?”
方峤站在屋外,听里面的动静。人的说话声太轻,他没听清,只听见茶盏摔落在地的巨响。不一会儿,梁衡就捂着鞭痕走了出来。
方峤握着他的手腕,一道紫肿模糊的伤疤钉入他眼中,几乎刺出泪水。
“娘!”他失声喊道。
方如意站在门边,看着方峤眼底焦急的红,还有两人交握的手。她转身入内,一句话也没留下。
梁衡扯着要跟着进去的方峤,压低声音道:“你现在进去了,她就要把火撒在你身上,朕可不舍得你挨揍。”
他掩下袖口,知道苦肉计已经起效,反过来还要在方峤心头再添一笔。他温声劝慰道:“朕让她出了气,她冷静下来,慢慢就想通了。”
方峤给他上完药,梁衡捡到合适的时机,缓缓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朕给你的腰牌,为什么随便送人?她是你什么人,说!”
方峤手一顿,抬头看他的脸,梁衡似乎非常生气。甚至让他有一种在外头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心虚。他只好又用了半天时间解释,临傍晚的时候才从床上爬起来。连路过的虎霸王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它领地内有一个屋子,门从早到晚都是关着的,而且里面一直有猫在打架。
几日后,吕思微从牢中出来了,和她一起被释放的还有其余的教众。下来的责罚轻得让他们都不敢置信,倒像是苍天开了眼。
吕思微怅然若失地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大街上,按着记忆来到一扇门前。
四年过去,许多事情似乎都已经变了。她抬手敲门,心中并未抱有希望。
可是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内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姑娘。
“陶洵,我回来了。”她红着眼睛,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带着牢狱中的霉气。
院中的梅花每年开一遍,又落一遍。其他地方的梅花都开在冬末春初,而这里的梅花却每每开在秋末。
它开得太早,或是开得太晚,总是那么不合时宜。
两人走过一支新绽的梅,将一卷书,一个青囊布包叠在膝上。
“好,我跟你走。”陶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