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城掩面而泣的雕像立于白昼中，亮白得刺眼，让人看不清她面容上的泪珠。簇拥着她的白色建筑群此刻已经被清理者占据，这些身穿白色制服的工作者反而更像是这里的原主。

办事大厅里拘着中央城的人，AB二队除了负责必要治安巡视的清理者，其他人都在这了。无限进行线下演出那时，拿着研究所未公开的数据占用了“露天”影院的屏幕，导致清理者那一次行动彻底失败的，便是中央城的主理人——程西茂。

研究所一直没有处理中央城的遗留问题，一是精力有限；二是料定中央城没有兵力翻不了天。谁知程西茂给研究所来了个“隐忍式爆发”，不顾自身死活地引燃了一颗本该被精细拆除的炸弹。

上下城区瞬间乱了套，岌岌可危的秩序堪比地基不稳的将倾大厦，研究所一手抵住楼，一手还要到处抓捞遍地跑的芯脑人。

眼看中央城的事情不能再拖，秦知渊让沃德盯着技术部加班加点地赶制出了几个封锁器，拿到东西以后就立刻跟顾之江带队把中央城围了起来。

就连中央城封锁边界附近的蚂蚁也没有出入自由，而主理人程西茂此时坐在办事大厅中，却依旧盛气凌人，与那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一样，傲慢又愚蠢。

顾之江在一旁白眼都快翻上了天，秦队长站在旁边，脸色比平日里还要冷。顾之江挺会察言观色，倒也不贫嘴了，一声不吭的，双手抱臂跟秦知渊一块盯着检测仪。

秦知渊不知道顾之江心里戏，自从和方鹤旻不欢而散以后，他心中便一直隐隐不安，那日研究所的事务绊住了他，理智及时拉住缰绳，对方鹤旻不知何来的关注才堪堪被秦知渊压回去，但一直萦绕心头的牵挂还是让他连讲话都简要了不少，更枉论多分个眼神给别人。

这俩队长杵在那，表情一个比一个差，偏偏检测仪器跳动到现在，整个中央城目前检测过的人，没一个是不带芯片或者带绿色芯片的。

红色光点不断出现在屏幕上，沃德看得目瞪口呆，医疗人员向阳葵眼也没抬，防患于未然地帮他把张得将要脱臼的下巴抬了回去。

清理者不断进进出出，将被检测出的芯脑人挨个带走，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就算了，他们现在还要防止里面有带机械脚的新型芯片，精力也要高度集中防止被偷袭。

又一押着芯脑人的清理者朝出口走去，就在这时，他抓着的芯脑人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未及反应，两声枪声响起，在封闭的办事大厅里炸开。这清理者骇然后退，碎了机械腿的芯片掉落在地，再一抬头，先遣队的沃德已经接住了那个失去芯片直直倒下的尸体。

不远处的秦知渊收起枪，他正欲开口，却听见身后一声异响。

“去死吧！A队队长！！”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新型芯片吸引的时候，秦知渊身后还未检测到的程非挣脱了束缚，猛地扑向了他。

秦知渊凭借着对空气流动的敏锐判断，几乎本能地向后仰去，程非袭来的速度奇快，秦知渊眉间一跳，之前在中央城门口和程非打过交道，这绝非程非能展现出来的力量。不过他并非独自一人，旁边的顾之江已经毫不犹豫地抬腿，将人猛地踹倒。

与此同时，秦知渊凭借着极佳的腰力迅速起身，右手顺势拔出了腿间的匕首。

“你别——”顾之江抬手拦秦知渊。这人还没检测到呢！！

程非快速从地上翻身而起，他硬是用手臂接下了秦知渊这一刀，红着眼对秦知渊怒吼：“你们就这样子对中央城的人？我们无非是替民众说话，不过是想寻求一个自由！你就不怕那些人发现揭发研究所阴谋的记者无端失踪，再给你们来一场抗议游行？”

他说完这话，手忽地往上一抓。秦知渊猛地抽出刀刃几步退开，一旁的顾之江见状又是一脚上去！程非砸到身后椅子上，摔落到地上。

“没人会在意一个记者的命，他们要的什么我比你清楚，”秦知渊弯下腰攥起程非的衣领，“你假装人类的本事确实很强，看来也是新型芯片。不过，你真以为你有能耐掀起波澜？”

秦知渊甩开程非，地上的程非就突然抽搐起来，顾之江一时愣住，没搞错的话这人是被他踹飞的，那现在一副马上要死了是什么情况？顾之江抬起脚左右看看，没明白自己哪来的神力。

这一幕实在眼熟，秦知渊神色一凝，毫不犹豫地将利刃切入程非后颈。

“诶，你！”

没理会顾之江，秦知渊将匕首深入，旋挖出了被他一分为二的芯片。

“嘶，”顾之江蹲下身，看着秦知渊手中的芯片，那芯片还带着伸出一半的机械脚，“你猜到这里面是个新型芯片了？”

秦知渊端详着那东西，神色不虞，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找到芯脑人生产地那次？”

“记得啊，怎么了？”

“当时无限去而复返，我召集人手围捕他，但有个芯脑人救了他。那个芯脑人也跟现在一样，做完该做的事情就抽搐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秦知渊细细回忆着，“当时我让人把他带回去检查，虽然一直有生命迹象，但却始终没有恢复行动能力。比起身亡，更像个损毁被抛弃的机器人。时教授干脆就挖出芯片彻查了个遍，但除了查出来那是个新型芯片，别的一概不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顾之江惊了，这事确实奇怪，“那他这跟你说的情况还挺像？这又是什么东西？”

“还不清楚，但我现在有个猜测，”秦知渊站起身，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程西茂，对方忍不住往这边看了好几眼，秦知渊顿了顿，“带上程西茂，换个地方谈。”

随后他侧过脸看向旁边，“阳葵，你和沃德继续盯着这里。”

向阳葵亮声应道：“好嘞！”

程西茂被顾之江带着走的时候还想闹，顾队长最近忙得脚不着地全仰仗他，这人的脸他看着就烦，毫不客气地朝程西茂屁股上一踹，喝道：“您老要是不乐意自己走，那我也不介意换种方式。”

狐假虎威的程西茂被这么一吓，忽然就老实了。

顾之江一挑眉，拎着人进了办事大厅隔壁的房间，秦知渊随其后合上了门。

办事大厅人太多不方便谈事，在这房间没了顾虑，秦知渊也就直接开门见山地开口：“以前有频道链接的芯片都被实验地里某个主脑控制着，这点你清楚吧。”

顾之江几乎是一点就通，“你怀疑那两芯脑人都被人控制了？”

秦知渊点头，“更确切来说，是被附身操控了，他们的行动速度完全不像普通芯片。”

“实验地的主脑实现超级进化了？附身操控有点太牛逼了吧。”顾之江难以置信，脑回路却是一拐，纳闷道：“那他干嘛让你去死，不让我去？看不起普通人？”

秦知渊抬眼淡淡地看了顾之江一眼，这眼神顾之江挺熟悉的，又把他当弱智了，但考虑到这两天秦队长心情看上去挺差的，顾之江撇了撇嘴识趣地放弃了废话交流，“我记得你之前跟我提过，出了虚拟界以后的几次行动都像有人在恶意干扰。”

“之前我们误以为是研究所的内鬼，但总想不通理由。现在想来，幕后之人更像是这个能操控芯脑人的，”秦知渊满意地接过话，“不过我不认为是实验地的主脑进化，这更像是另一个人。”

“理由？”

“行为矛盾。根据以往资料记载，实验地主脑更倾向单纯的扩展芯脑人群体，但这个附身操控者却会做一些......”秦知渊思索着形容词，“他更像是在玩，结合近期的事情来看，他的很多行动并没有非常明确的目的，只是单纯在戏耍人。他很......傲慢。”

两人一言一语地聊了半天，直到这时，秦知渊才转身看向被捆在一旁的程西茂，他那泰然自若的神情已尽数丢失，露出了里头的惊慌失措。

见秦知渊竟微微勾起唇角，程西茂的惶恐被扩大，“你、你想干什么？”

“关于这个能随意附身操控芯片的人，要劳烦您告诉我些事情，”秦知渊俯下身直视程西茂双眼，“他找到你，告诉你可以协助你夺回中央城的管理权。他说可以给你提供比研究所更高阶的芯片，但需要你提供实验体。你常年反抗芯片，根本不清楚这项技术的具体发展情况，所以在巨大利益面前鬼迷心窍地答应了，根本没有试图从研究所这里了解这么厉害的技术有没有可能存在。当然，无论从哪方面考量，你也都不可能找研究所验证。”

程西茂哆嗦着开不了口，秦知渊倒也没真要程西茂回答，他接着说下去：“程式开，你的儿子，就是你给他的第一个交易报酬，也是他的第一个实验对象，对不对？哪怕当时你不清楚，现在应该也明白了，那人提供的芯片根本不可能进化，植入芯脑人提供的芯片注定只会成为他们的一份子。程式开被你们植入芯片后，他便开始操纵你的儿子，在你面前演了一出完美进化的戏。你自此信以为真，立刻要求中央城所有人都接受这场进化。你把这里的人类一个一个地变成芯脑人，殊不知那操控你儿子的人已经找了借口让他离开中央城，然后随便将他的尸身丢到了禁区的芯脑人据点里。”

秦知渊观察着程西茂那转动着的浑浊眼珠，结合迄今为止知道的事情，抽丝剥茧地分析出来一场荒诞的芯脑人扩张戏剧。

“哪怕你后来知道真相，你也已经无路可走了。你到今天还这么自信，是因为按照他的话行动，确实让你离拿回中央城的管理权又更近一步了。他还告诉你能在办事大厅里解决掉清理者，你才这么无所畏惧。殊不知那个操控者就是在耍你，开玩笑一样演了两场失败的偷袭，你越看越害怕，但怎么办呢？你现在是不是联系不上他了？”秦知渊说到这，有些疑惑了，“作为中央城的主理人怎么可以蠢成这样？那个操控者一开始只是随便编了个谎言，你这么轻易就信了？”

这老头惶恐万分，真相秦知渊几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顾之江蹲到程西茂身前，笑眯眯地盯着他，说：“这个好懂啊，向来抗拒芯片进化的人势必是瞧不上这些技术类的东西的，但被研究所夺走权限以后急于没有兵力，忽然有个高于认知中的芯片从天而降，只要随便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我们可怜的主理人就跟着跑喽。高科技啊，这不得把研究所那些还在执着于进化却什么都做不出来的蠢货耍得团团转，中央城的管理权还不是随随便便就到手？”

倘若不是今天在中央城检测出这么多红灯芯片，倘若不是那个玩心大发的操控者为秦知渊复现了又一个倒地抽搐失去行动能力的芯脑人，他们根本难以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

可公屏连续被夺走权限的那天，程非的直播很显然有邱卓私底下在进行操控，这人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秦知渊摩挲着指尖，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向阳葵来了消息。

“队长……查完了。”

从她恹恹的语气里可以猜测出来检查结果不尽人意，秦知渊毫不意外地问：“都是芯脑人？”

“嗯……无一例外……”

秦知渊开着外放，向阳葵的话就这么传进房间里其他二人的耳朵里。顾之江焦躁地抓乱了头发，“无一例外，无一例外！你帮着一个芯脑人，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杀死了中央城所有人！”他原地左右转了几圈，倏地抬脚踹向程西茂。

被捆在椅子上的程西茂连挣扎也做不到，直接仰摔到地上，滑稽地蹬着腿。顾之江的怒吼似乎终于引回了程西茂的人性，他涕泗横流：“我没有！我没有杀他们！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顾之江长长地叹口了气，仿佛要把心中怒火一并吐出，他都懒得再去看身后哀嚎着的老头，压着一股气冷声道：“我先回去指挥善后工作。”

“嗯，”秦知渊点了点头，跟通讯那边的向阳葵说：“让沃德过去先把封锁器拆了，顺便来两人把程西茂带回研究所。”

秦知渊刚把通讯挂断，接着便又是一个通话申请弹了出来——方鹤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