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昼夜的下城区让在这里生存的每个人作息都各不相同，以至于每时每刻交通区间的人流量都十分大。

初期建设起来的钢制桥梁和楼梯从顶至底，横穿拥挤在一起的建筑楼，贯通一整片混乱的下城区。

方鹤旻坐在顶层的桥梁围栏上，看着秦知渊穿过拥挤的人流，顺着楼梯快速往下走去。

秦知渊拐弯走进对面的走道，他短暂地消失在方鹤旻的视野中，又很快在踏上桥梁的时候重新出现。

踩在上面的脚步声混在一起，方鹤旻歪了歪头，轻巧地捕获了秦知渊与下城区那些或漂浮或急躁全然不同的脚步声。

不疾不徐地稳稳踩在了方鹤旻心头上。

在看似漫无目的的前进间，秦知渊已经快速筛查掉区间可疑人员，步入底层以后人流量骤减，他轻敲耳麦，“我左前方黑衣男性疑似出逃目标。”

方鹤旻把架在额头上的墨镜扒拉下来，右眼被藏进遮蔽的粉色镜片下，配合地对底下的黑衣男性进行了扫描，他的脑后赫然是一枚猩红的芯片，方鹤旻吹了声口哨，赞道：“秦队长百发百中！”

上回经过屏蔽器一事后，秦知渊自认为怀疑方鹤旻这件事确实太伤人心，为表歉意，他前往陈商鸿的地方，亲自盯着陈老板把新的墨镜加班加点地做了出来。

方鹤旻拿到后爱不释手，所以现在这墨镜的实用性逐渐低于它的装饰性，除了研究所里秦知渊不让戴，其余时候几乎已经焊死在方鹤旻头上。

担心再跟进会暴露行踪，秦知渊假意停下脚步。他抬起头对上了方鹤旻的视线，蓝紫色的指路光标在围栏一侧闪烁着，照亮方鹤旻又重新抬上去的眼镜。

对方朝秦知渊勾唇一笑，紧接着秦知渊就看方鹤旻直直地坠下来，他瞳孔一缩，后背被人贴上，方鹤旻占着传送点位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方鹤旻一偏头便靠得极近，但他很快就退了开来，只有一抹热意残留在秦知渊的耳边，染红了秦知渊的耳朵。

他故意的——秦知渊心想。

他掩耳盗铃般地偏过头不去看方鹤旻，“出门在外收敛点，被人看见你忽然跳楼引起混乱怎么办？”

“混乱？”方鹤旻像听到什么难以理解的担忧，“下城区无奇不有，没人会在意的——”

“砰！”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方鹤旻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改造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他腰上还缠着一半绳索，一瘸一拐地走掉了。方鹤旻视线上移，捆在四楼的围栏上断裂的另一半绳索还在晃荡着。

方鹤旻转过身冲秦知渊摊了摊手，他的眼睛看着秦知渊身后的那个目标，“他快要忍不住对人类动手了。”

研究所的资料此时才传送过来。秦知渊没回头，问：“知道怎么赶羊吗？”

方鹤旻越过秦知渊，忽然高声喊：“王无！”

羔羊受了惊，嘴里碎碎念的呓语断了片刻，黑衣男性在原地停了片刻，拔腿跑了起来。

行人被撞翻在地，怒骂：“赶着投胎啊！”

方鹤旻和秦知渊对视了一眼，二人分开穿进狭窄巷道里，左右夹击，将变为芯脑人的王无朝人少的地方引导。

“好生气......”王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秦知渊，“好生气啊！”

绚烂诡谲的灯光逐渐被抛在身后，路面上只剩下指示灯牌泛出的幽蓝光芒。

就在这时，悬挂在高层的公屏响起滋啦声，忽然画面一跳，一张画着夸张妆容的精致面孔出现在屏幕上，色彩闪烁几下，亮出清晰的画面。无限露出他那标准的笑容，冲此刻正好奇仰头看着公屏的人群打招呼。

下城区所有公屏都被入侵了——

秦知渊接收到研究所传送过来的实时画面，他脚步不停，抬手将通讯器的屏幕拽到眼前。

不久前才新拨给下城区的虚拟舞姬本该待在人流密集的区域，此时却降落在方鹤旻和秦知渊身后。巨大的虚拟人物一脚踩下，穿透建筑。它的面容变幻莫测，似乎正在和拟定好的数据抢夺主权，最终争夺停止，变成和无限面庞十分相似的形象。

秦知渊蹙起眉，“方鹤旻，速战速决！”

耳麦传来秦知渊的声音，方鹤旻回身仰头对上那个巨型虚拟投影，它正俯下身来，面无表情地观看着这个角落里的追逐战。方鹤旻挑衅地勾唇一笑，在身子后倒的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出现在距离王无最近的传送点上，绳索勾住一处围栏将他甩至半空中，方鹤旻跃过街边障碍物，飞身将毫无察觉恰好拐了个弯出现的王无一脚踹了回去。

秦知渊随后而至，王无躲闪不急，被身后的秦知渊掀翻在地！

“好生气！！”这芯脑人还想爬起来，秦知渊的刀光已到脑后，他屈肘一砸王无头部，右手握刀，匕首快准狠地扎进芯片所在的位置，接着手腕一转，直接将芯片挖了出来！

鲜血顺着刀柄流到秦知渊手上，方鹤旻出现在秦知渊背后，他下巴靠着秦知渊的肩头，伸出手递给秦知渊一条手帕。

秦知渊动作一顿，接过手帕擦拭，他蹲下身把王无放到地上，定位转手发给下城区的善后队伍。

就在他和方鹤旻追杀芯脑人的时候，公屏上不断传来无限的声音，此刻对面演讲恰到尾声，无限后退几步，露出整装待发的全身装扮，弯腰向观众行了礼，“公演会准时开始，期待诸位的到来。”

转播画面断开，秦知渊还没来得及把拉到半空中的屏幕关掉，顾之江的紧急通讯就蛮横地挤了进来。

方鹤旻本来又靠回秦知渊肩上，此时猝不及防和顾之江的大脸面对面，他皱了一下眉，默默后退。

顾之江在屏幕那头看见方鹤旻的动作，他指着屏幕恼怒地问：“你那什么表情？！”

秦知渊将屏幕缩小拽回手腕上的通讯器里，“什么事？”

“无限那直播你看了吧！我真晕了，我刚安排人增加的公屏，还没放几天呢他倒先抢过去用了。外泄的芯脑人也没抓完，你打算怎么办？”

秦知渊沉思片刻，他把向阳葵拉进通讯里，开口说：“我带队去公演现场，外泄芯脑人的事之后你跟阳葵交接。阳葵，稍后系统里没被我带走的A队队员，你负责把他们重新分队继续清理外泄芯脑人。”

在虚拟界到了观察后期的时候，秦知渊就有意识地分配给向阳葵带队的任务，所以此时收到队长的临危任命她也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利落地回复：“收到！”

方鹤旻安静地靠在一旁墙边，等秦知渊交代完清理者队伍的安排以后，他才开口，“有点太巧了。”

秦知渊的目光越过方鹤旻，停留在身后那个陷入卡机的巨型投影，在无限离开后投影的面孔就恢复如初了，此时像是迷了路，在原地不停地打着转。

他知道方鹤旻在说什么。研究所的虚拟界实验才刚出现意外，无限就赶着这时间点宣布要进行线下活动。很难不怀疑这是一场设计好的里应外合，研究所人力本就不够，这样一来更是焦头烂额。

但到底是谁呢？

清理者有秦知渊和顾之江管理，那么研究所内部的问题很大概率就出现在研究层的人员里，时日暮虽说已经在研究所设立了最高研究厅，但研究层负责的项目各不相同，某些时候时日暮的手也伸不进去。

秦知渊深知自己的多数行动都在被人盯着，却始终对于幕后之人没有太多头绪——他在虚拟界待了太久了，完全来不及彻底渗透现在的研究所。

第一次行动追着芯脑人撞见方鹤旻的时候，秦知渊起初以为是巧合，但在发现方鹤旻的特殊性之后，秦知渊意识到也许是幕后之人企图让他们发生冲突。

第二次行动时秦知渊在据点里发现了程式开的尸身，比起芯脑人的意外泄露，秦知渊更笃定这是幕后之人的傲慢，他主动把一具被摧毁的尸体留下来，却由于这个傲慢暴露了己方颇为重要的芯脑人生产地。

第三次行动秦知渊只带了完全可以信任的队员，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让芯脑人忽然沉寂了一小段时间。

于是时间来到此刻，虚拟界的事故或许就不是单纯的意外了。这是一个糟糕至极的猜测，说明芯脑人的手已经完全能够伸到研究所内部了。

秦知渊难得感到麻烦，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方鹤旻就凑近到他跟前，“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帮你的。”

方鹤旻说这话时语气和脸上的表情是割裂开的，但秦知渊清楚地从方鹤旻眼中看见了他的安抚意图。

这就像——方鹤旻在笨拙地模仿着什么人，也许曾经有人对他讲过这句话。

不过这个念头在秦知渊脑海中转瞬即逝，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启动倒计时在便捷车厢的门顶跳动着，秦知渊和方鹤旻恰好赶上，关门的提示音在破旧的广播里滋啦响起，车厢向上升去，卡进轨道里奔向既定的路线。

先遣队的队员秦知渊只调来了沃德，得益于他的改造体，沃德先于A队其他成员，赶在第一个和秦知渊汇合，他还是有些怵方鹤旻，只看了这个雇佣兵一眼就赶紧站到了自家队长身旁。

方鹤旻站在秦知渊另一侧，对此倒难得的没什么意见。

无限的现场公演挑在了下城区荒废的“露天”影院里，是当年坍塌事故后再没能力重建起来的废墟区。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秦知渊安排的队员就混迹在人群中，蓄势待发等着目标人物的出现。

那个在下城区游走的巨型虚拟投影又被无限征用，他缓步踏进人群中，在众人的惊呼中弯下腰，抬手冲舞台做了一个揭开幕布的动作。

舞台上的虚拟幕布被揭开，升降台把坐在钢琴前的无限送到了观众面前。

曲调响起——

方鹤旻没兴趣欣赏无限的表演，他的注意力落到了无限舞动的双手，指尖在琴键上翻飞，流畅不带一丝滞涩。方鹤旻面色不虞，他凑近秦知渊，在乐声中问：“真有意思，你还记得上次在芯脑人生产地的时候，他断掉又很快接回去的那条手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