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没办法啦,现在只能检测到似木的芯片还是沉睡状态,身体数值也正常,别的看不出来了。他情况这么特殊,你还是找研究所吧。”陈老板转了半圈椅子,把屏幕里的数值监控让给身后二人看。
鄞也虞解释道:“我们当时正在上课,他是毫无征兆就晕倒过去的,一起的小孩都吓坏了。”
从来到陈老板的地方之后方鹤旻就一直沉默着,这时他忽然抬起头,问鄞也虞:“芯脑人一直在找新生的钥匙,研究所现在也知道了所谓新生的钥匙。他们都不知道似木这个特殊的存在,所以暂时都毫无进展。你第一次从似木嘴里套到话的时候就有猜测了是不是,你觉得他可能就是那把钥匙。”
鄞也虞大方地承认了,她点了点头说:“但你我都无法完全确认,除非带似木去找实验地的入口试试。”
方鹤旻冷声打断:“如果无法保证芯片苏醒的状况,那我就不会让他去冒险。”
鄞也虞察觉到方鹤旻的攻击性,摆了摆手,“我当然知道,我也不赞成拿似木去试水。但你现在要把他交给研究所,只要研究所知道似木的存在,他们要联想到钥匙那一层面也不困难。”鄞也虞顿了顿,“啊,所以你才一直没提要送似木去研究所,你不想研究所知道?也是,研究所可不一定会把似木当人看。”
“找那个A队队长呢?”陈老板忽然在一旁插话,“看在你的份上,他总不会随意把似木带去做实验吧。”
“我——”
方鹤旻想说他不知道,但这话却如鲠在喉,他说不出来。方鹤旻不愿意承认,无论曾经如何,他现在和秦知渊并不是什么可以托付真心的关系。
陈老板并不清楚其中弯弯绕绕,只曾从方鹤旻口中得知两人在交往,上次那个清理者来的时候又那么关心方鹤旻,更让他觉得两人关系匪浅。但看着方鹤旻此时的表情,陈老板又有些不确定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不能找他吗?”
万般思绪在方鹤旻心中走了一遭,他深吸了口气,眼下也没其他办法了,最高技术确实只在研究所。
他沉声道:“我去找他。”
方鹤旻走了出去,他蹲在陈老板菜园门口,角落里那片茁壮成长的西瓜地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他点开了通讯器。
也就在这时,方鹤旻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为了出一口恶气一时嘴贱口出狂言,在三小时之前才被A队队长秦知渊挂断了通讯。
坦诚来讲,方鹤旻认为这只不过是忍不住发泄了心里话。但摸着良心来想,方鹤旻清楚对于现在的秦知渊来说那简直是他发了病。
“完了啊。”
意识到这点,方鹤旻心中的郁结都被冲垮了,他咬咬牙把脸皮丢掉,愁容满面地拨给了秦知渊的通讯器。
第一遍,秦知渊接都没接直接挂断了,意料之中,方鹤旻再接再厉。
第二遍,秦知渊接了,他语气冰冷,听起来像想将方鹤旻大卸八块的样子,“我觉得一个人不会无聊到连续拨打注定无法接通的骚扰电话,所以我姑且认为你现在有事找我。”
生怕秦知渊又把通讯挂断,方鹤旻赶忙开口:“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他的语气非常认真诚恳,这让秦知渊有些意外。他意识到这事对方鹤旻来说也许很重要,理智顷刻间便跑到了他那可以忽略不计的情绪前面,“你先说什么事。”
方鹤旻很快接话:“当年在坍塌区我救了一个小孩,他后脑有一枚处于睡眠状态的芯片,原本相安无事,但在今天他忽然失去了意识,现在昏迷不醒。我需要借助研究所的设备对他的芯片进行更深层面的检测,找到导致他变成这样子的原因。你...你能救他吗?”
秦知渊从方鹤旻一长串的解释中听到了他潜藏着的紧绷。方鹤旻在害怕,秦知渊想,他在怕什么?
通讯器被秦知渊放在办公桌上,此时上面的通话时间正一秒一秒地累计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方鹤旻怕研究所会把这个昏迷的小孩送去做实验。会有这种担忧实在太过正常了。
“体内拥有一枚睡眠状态的芯片”——对研究所某些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价值极高的实验体了。再加上这段时间在下城区暗处四处流传着的“新生钥匙特殊芯片悬赏”,方鹤旻现在就像将那把钥匙端到了明面上。根本不需要多想,这个拥有一枚睡眠芯片的小孩极有可能就是现在众人都在抢着寻找的钥匙。
能打开实验地的钥匙,多么吸引人的存在。无论是研究所亦或者是芯脑人,现在都绞尽脑汁地想要率先进去那个从内部自我封锁起来的实验地。
方鹤旻为了隐藏这个小孩的特殊性应该废了不少功夫,秦知渊之前私底下调查他的时候甚至没发现这个小孩的存在。
怪不得上一个身份用的是离异带一娃。莫名其妙想到这里,秦知渊掩饰般地捏了捏眉间。
在秦知渊的沉默思考中,方鹤旻感觉实在是度日如年。陈老板恒温菜园的生态环境很好,方鹤旻在这焦虑的等待中已经快要帮陈老板拔完门框附近的野草了。
其实方鹤旻的求助十分的拐弯抹角,但秦知渊听懂了。出于某种秦知渊暂且也不清楚的原因,方鹤旻显然对研究所怀有很深的敌意,可他此时却不得不求助自己,那便说明方鹤旻已经别无他法。
秦知渊斩钉截铁地说:“你希望借助研究所的技术救那个小孩,但又不希望他沦为研究所的实验对象。所以你求助的是我个人而不是研究所。”
没给方鹤旻说话的机会,秦知渊又接着道:“但你并不完全信任我。”
“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出来?”方鹤旻轻笑一声,“你拇指和食指搓出火来没?”
秦知渊动作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考时都在做些什么,他手指僵硬地松开,难以置信地想:这他怎么知道的?
你来我往的试探氛围被方鹤旻一举打破,秦知渊忽视方鹤旻那句话,干脆单枪直入直奔主题:“我可以帮你,你把那小孩带来。”
方鹤旻忽然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秦知渊有一瞬间的停顿,他认真地反问:“你愿意信我吗?”
不知道。方鹤旻的答案是不知道。
他自己愿意无条件地信任秦知渊,但此时主动把似木放到研究所面前,于方鹤旻而言却是一种赌博。他只能赌这几个月下来,他对秦知渊的判断是正确的。
见方鹤旻没有吭声,秦知渊那边已经在安排了,他敲了敲桌面,“我让里斯和隐去协助你,记得把位置发给我。”
方鹤旻回过神来,他站起身低头看了眼,陈老板菜园的门框已经焕然一新了,杂草被堆叠在一旁,走得很安详。
“你为什么不来?”
“我?”秦知渊说,“我很忙,要每天和研究所各路人马勾心斗角,暂时脱不开身。”
秦知渊这话看似随意,但却若有似无地跟研究所拉开了距离,出奇地抚平了方鹤旻内心的焦躁。
秦知渊问:“那个小孩的名字是什么?”
“似木。”
“你们先带似木去休息室,我去给他申请一下通行执政。”
律执所里摩肩接踵,方鹤旻拿着似木的身份信息,挤进了人群中。
研究所为了方便管控,上下城区之间设立了非常严格的通行限制。下城区的居民想要去上城区需要先在律执所里申请一张通行执政,之后按照执政上给的时间区域,前往检查室里检测身份信息,确认身份为人类以后工作人员会在通行执政里盖上健康证明,完成这些才能乘坐检查室里面的通天电梯前往上城区。
通行执政有效期为7天,健康证明有效期则离开检查室便会被作废。程序繁琐且费时,但尽管如此,下城区由于芯脑人出现的频率太频繁,人人都陷在莫大的恐慌中,稍微有点能力的人都急着离开,申请通行执政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狭窄的律执所都快被挤炸了。
门口挂着扩音喇叭,重复地播放着“请勿推搡!跟随——他爹的谁挤老娘,都跟随指引排队!”
“诶!那边那个黑长卷毛红衣服的!你往哪走呢?排队啊!”中央位置坐在指挥高凳上管理秩序的工作人员喊得声音都快哑了,他崩溃地抹了把脸上的汗,从一旁的置物篮里拿出水瓶喝水。
方鹤旻排在人群中,优势的身高让他一眼就看见了工作人员喊的那个到处乱走的红衣服。
那男人低着头,被叫了以后就畏畏缩缩地往队尾走去。本就排了许久队伍的人群有人不满地伸手推了他一把,男人往前踉跄着跌去。他的动作在常人看来似乎没什么不对劲,但方鹤旻却在那瞬间皱起眉。
“喂!你张望什么,前面人都走——”
排在方鹤旻身后的中年人话没说完便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妇人尖锐的叫声响彻整个律政所。
方鹤旻被中年人拉走了注意力,惨叫声响起的时候悲剧已然发生。
刚才的红衣男忽然暴起,倒下的时候一爪刺穿了队伍中安静跟在自己妈妈身边的小男孩,他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都很快,喝着水的秩序管理员赶忙放下他那阻挡视线的巨大水瓶往声源处看去,这一看,还没咽下的一大口水“噗”地全喷了出来。
发生状况的地方已是血糊一片,他呛得满脸通红,拔出枪呼叫着救援就跳下了指挥凳。
一开始攒动的人群还没明白什么情况,但很快惊惧叫声便由事发中心点向外围扩去,人群推搡着逃开。
转瞬间那块地方便空了出来,只留下最开始尖叫的妇人跪坐在地上大哭,“这是什么!!你在干什么啊?!你在干什么!!放开我的孩子!”
红衣男的手还没从小孩的胸口中拔出去,他甩了两下早已没了声息的孩子,大笑着:“好玩!哈哈哈哈哈好玩!”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孩子!”妇人死死挂在红衣男的身上疯狂捶打着他的手,“放开他啊放开他!!!”
“让让!都先出去,吗的快让路!”
“疏散人群——!疏散人群!”
律政所乱成一团,救援被挡着过不去,逐渐失去秩序的律政所像鬼怪,张牙舞爪地扒住了方鹤旻的大脑,眩晕涌了上来。
崩坏的实验地和眼前的场景重叠,方鹤旻摇摇晃晃地挤到指挥凳旁,他用力一锤太阳穴的位置,似乎是想把尖锐的刺痛和混乱的记忆通通剔除出去。
紧接着方鹤旻抓住指挥凳翻了上去,他蹲在处于高位的指挥凳上,像猎豹盯上了他的猎物一般紧盯着空地上残忍玩弄人类尸体的芯脑人,周围的人甚至还没看清方鹤旻的动作,他便以强悍的跳跃能力闪电般飞扑向红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