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太久太远的话，会很容易忘记最开始的心愿和目标是什么。

“小时候，你总是哭，但在我们面前又会把眼泪憋着，就算被我发现问起，你也什么都不说，”听着优里对那些零碎日常场景的讲述，麻里想起了很多东西，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刚开始我很着急，问你是不是被欺负了，你就会回答不是，可又不说为什么会哭。后来我就不再问了，可是每次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我也很难过，就会去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感到开心一点。”

“我知道，”优里抬起头，也许正是因为那几年没有好好对待家人，想通之后才会加倍地去珍惜弥补，“姐姐为我所做的，爸爸妈妈为我所做的，我都知道。”

“上学后，你逐渐变得爱笑爱说话，会粘着我，会甜甜软软地冲我撒娇，我就会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向爸爸妈妈和朋友们炫耀，优里这么喜欢我，”讲到这里，麻里唇角微扬，“也许早一点让你多接触同龄的小伙伴，你那时就不会那么孤独了吧。”

“那些改变，并不是因为开始上学，”优里摇摇头，“而是因为你们始终陪伴在我身边。”

“我以前对自己承诺过，一定要好好保护你，”麻里看着优里的脸，五官仍有幼时的影子，那时稚嫩眉宇间不符合天真烂漫年纪的沉重和漠然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今春日清风般轻灵的开朗与柔和，“虽然现在的你已经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了，但是这份心情，还是没有改变过。”

“雪人冰淇淋的味道，我一直都记得，”优里的心上像是开出了一朵花，不自觉地微笑道，“能成为麻里的妹妹，真的是既幸运又幸福的一件事。”

“我也一样。”看着妹妹的笑容，麻里的心似是被轻飘飘软绵绵的棉花糖包裹住，怎么可以忘记啊，当初创作那个小雪人时的心情。

这天晚上麻里做了一个梦，知觉混乱的梦中，所见所感如浮光掠影，她经历了从小到大的生活：和安利老师的相遇，进入圣玛丽学院后的学习，参加完美糕点比赛的体验，那些零落片段速度极快地掠过去，明明早就经历过，梦里却忘记了现实中的一切，并没有发现这些不符记忆不合逻辑的地方。从幼年开始，父母忙于工作，对她寄予厚望又严格要求，没有年龄相近的玩伴，一个人在家也就是按照大人的期望，学习，看书，练琴，被夸奖，继续学习。偶尔出于兴趣制作甜点，不知不觉中做出了两份，又深感无聊地自行解决掉。被安利老师的蜂蜜薄饼所打动，立下了想成为糕点师的愿望，兴冲冲地和他说起“我以后也想做出这样的甜点给……”，突然头脑空白，不知道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时是指想给谁吃。和安利老师的重逢，在众多学生中的脱颖而出，被同学们众星拱月一样地包围着，可不知为何，很多话压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很多情绪藏在心底却不曾被人发觉，处在人群之中仍会感到孤独寂寞。升入高中后，她见到了中等部一年级新一届的A组，莫名觉得缺少了什么，只能归于很少出现三个人的A组而带来的错觉。后来麻里见到了被安利老师欣赏而转学过来的天野莓，在意地关注着她的成长，这一年的完美糕点，高等部的A组与中等部的A组各自组成了天王寺组合与草莓组合，代表赛中他们击败了草莓组合，对方却还是获得了B代表队的资格，酸涩与不甘支配了她。在巴黎的世界赛，看着与弗朗索瓦举止亲昵的安利老师，她独自陷入崩溃，一个人在雨中坐了一整晚，心寒到对雨点落在身上的冷意所麻木。礼服赛的失败大概是理所当然，她的不在状态将整支队伍都拖入了败局，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都被踩在脚下，无法接受输掉的结果，也无法面对被拖累的队友，更无法摆脱掉对蒙纳尔帕斯火车站那一幕的反复回想，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

从睡梦中醒来时，麻里看到优里安然沉睡的样子，终于意识到梦里间或的违和感来自何处，梦中的那些经历除了日常细节和比赛结果以外，与她真正的人生轨迹并无多大不同，唯独缺失了和优里有关的部分，既没有妹妹的存在，也没有因妹妹的存在而带来的改变。

唯独缺失了，那个会因为自闭而背过身去不理人，会因为害怕而紧紧牵着她的手，会因为开心而张开手向她要抱抱，会因为贪吃而在她制作蛋糕过程中跑过来偷嘴，会因为吃醋而生气地嘟起嘴表达不高兴，会因为喜欢而兴高采烈地说着“最喜欢姐姐制作的甜点”的优里。

唯独缺失了，那个会因为在意，而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努力想要安慰她却跟着哭起来的优里。

没有妹妹的人生，和现在的生活乍看之下是相似的，却充满着很多细小的空洞，那是在梦境之外被优里带给她无数微光般小小的温暖所填充的。

潼川和海棠带来了加赛通知，比赛时间在第二天下午，地点不变，和以往的团体赛不同，加赛形式是代表赛，每组推出一名代表参加对决，课题是巧克力糕点，主题不限定。

“评委们还没吃够巧克力吗？”优里囧着脸说道，赛了两轮巧克力礼服，加赛了一轮迷你巧克力还不够，这是打算在准决赛中将巧克力进行到底吗？

“既然课题是巧克力，就由麻里或者留衣作为代表吧。”潼川提议道，海棠最精通巧克力，而麻里堪称全能。

“麻里公主比我更适合，”海棠摇头，他看着已经恢复精神的麻里，“对方肯定会派出弗朗索瓦作为代表，题目相适应，她很可能会制作被选入宫廷秘方的第戎巧克力。”

“那刚好，麻里的蜂蜜巧克力也是宫廷秘方，”潼川说着忽然反应过来，纳闷地问道，“难道这次会变成宫廷秘方之间的对决？”

“毕竟被选入宫廷秘方的作品，往往能代表糕点师个人最顶尖的实力。”蜂蜜说道，弗朗索瓦和麻里无疑都是天才，制作出的很多甜点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佳作，但是真正被选入甜点王国宫廷秘方的创造却也只有那一样。尽管如此，学生时代就能有这样的成果，也堪称惊人了。

“倘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最好再考虑一下代表人选。虽然蜂蜜巧克力确实是我至今最被认可的作品，但是，如果由我作为代表参加和弗朗索瓦的加赛，我不会使用这个配方。”麻里忽然说道，平静地看着由于她的话而流露出惊讶之色的几个人。

“麻里公主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海棠问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我有更想制作的甜点，就像是哽在喉间的话，它完全崭新，毫不成熟，却拼命向外涌着，渴望被表达。我克制不了这种冲动，但是也无法保证，一天的时间内将配方从零开始改进到蜂蜜巧克力的水平，”麻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由于经常练习糕点制作和钢琴演奏而有着茧子的手，很奇怪，此时指尖似乎因为兴奋而微微颤动着，想要拿起制作工具，想要尽力尝试做出所想的那个甜点，这是参赛以来从未有过的感受，分明对成品一无所知，却还是充斥着制作和创造的热忱，残留的冷静和理智促使她摇了摇头否决道，“使用还是空白的作品去参赛，太过冒险了。还是留衣……”

海棠打断了她：“那就冒险一次。”

麻里愕然地望着他。

“既然连留衣都这样说了，”潼川爽快地应道，“那就麻里作为代表吧，按你想的去做，两边都是旧作品的对决也太没意思了。”

“有表达的欲望，那就用甜点表达出来，”听到麻里说不会使用蜂蜜巧克力的配方，优里反倒松了一口气，她坚信全力发挥的麻里不会输给弗朗索瓦，“不管怎样，我们都相信你的实力。”

注意到麻里对代表赛尚有些犹豫不定，海棠笑着说道：“有种奇怪的预感，也许不那么理智冷静的麻里公主，能创造出更好的作品。”

“谢谢，”麻里认真地看着他们说道，“留衣，零次，优里。”

眼看着重要的加赛代表资格这么随意任性地确定了，肉桂揉了揉眼睛，结果和他想得差不多，可过程有点奇妙，总感觉哪里不对，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他感慨道：“冲动是会传染的吗？”

“我觉得不是冲动哦，”金平糖用手捧着脸说出自己的看法，“放弃旧配方的荣誉，遵从心之所向，重新设计参赛糕点的麻里大人很勇敢呢。”

“因为是麻里，”蜂蜜很高兴麻里最终解开了心结，“所以她才这样被大家信任着。”

比赛地点还是在圣米歇尔山城堡，麻里打算先去买制作材料，陪同她的人是海棠，毕竟剩下三个人之中他最擅长巧克力。两人才走出酒店大门，粉红色的豪华直升机忽然从天而降，小城从直升机上走下来，掩着嘴发出经典的大小姐式笑声，高傲地问道：“别来无恙啊？天王寺会长。”

“啊，你是……”海棠想起来这就是那个输给他们的大小姐，名字叫……呃，叫什么来着？

“竟然会忘了砂糖圣华的社长千金小城美夜的名字！”小城双手叉腰，相当不高兴地说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好久不见，小城同学，”麻里平淡地问候示意，“我们还要去买巧克力，先失陪了。”

“看来天王寺会长现在也动真格地准备起加赛了，”小城反而像是很满意，“佐藤，盐谷。”

“是，大小姐！”佐藤放下电话，“已和酒店联系好，这两天空出厨房供天王寺组合使用。”

“是，大小姐！”盐谷合上笔记本，“已和巴黎分部联系好，很快就会有高级覆盖剂送达。”

虽然已经习惯了大小姐异于常人的举动，但麻里还是不太明白她的思维方式，诧异地看着小城美夜：“小城同学，你这是……？”

“不用感动了，只是这场加赛给你们的特别优待而已。”小城用手指卷着头发，自顾自地说道。

“……”麻里和海棠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不知道该对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大小姐说些什么。

“你们必须赢，让那个安利看着，你不可能输给弗朗索瓦，”小城一想起安利所说的话就深感不满，“他竟然敢说目标成为糕点师的人不需要谈恋爱，那种自大的家伙真是让人不爽。”

海棠看向麻里，不由得将手握紧成拳，他很清楚麻里对安利老师有多崇敬和憧憬，那是超出学生对老师崇拜之外的爱慕之情。尽管麻里没有提起过，可她这几天的异常肯定和安利老师有关，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抱着这种观念。安利老师也对麻里说过这样的话吗？这种将她的感情全然否定的话？

“我很欣赏小城同学的坚定，”再次听到安利老师的名字和那句曾伤透了整颗心的话时，麻里反而不再有什么感觉了，她只是微笑着说道，“谢谢你的鼓励，我们要去选购材料了。”

“哼，别天真了，这可不是鼓励，”小城扬起下巴，“我绝对不允许打败了小城组合的人输给其他组，你们只能，不，是注定要输给我家darling在的坚野组合。哦呵呵呵，我可是等着看亲爱的小真华丽地打败你为我复仇呢~”

坐在前往圣米歇尔山火车上的坚野打了个喷嚏。

“很遗憾，”麻里走了几步，回过头淡然地说道，“决赛时赢的人，也会是我们。”

优里和潼川原本还在和酒店经理商量借用厨房的事情，和上一场繁琐复杂的巧克力礼服制作所要求的场地条件不同，这次天王寺组合仅仅是想借到能让麻里不受打扰地为个人代表赛做准备的一部分空间而已，眼看着就快谈妥，站在面前的经理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简单应了几句挂掉之后，他就干净利落地一挥手示意他们跟着他去厨房。接下来的发展就更玄幻了，眼睁睁地看着经理和大厨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话，主厨就点点头指挥厨师们收拾整理好东西暂时从厨房撤走，优里一脸懵圈地看着很快就变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只剩下各种厨具的大厨房，等一下，这种诡异的发展是怎么回事？

“砂糖圣华已经包下了酒店的整个厨房供你们在这两天内使用，”酒店经理笑眯眯地解释道，“那就预祝比赛顺利了。”

听到砂糖圣华几个字，优里大概明白这是出自谁的手笔了，为了一个小型甜点制作能空出整个星级酒店的厨房，这阵仗很华丽，这气势很宏大，这作风很大小姐。

“但是为什么要帮我们？”潼川一头雾水，“优雅那场输给我们时，她不是很不服气吗？”

优里也很迷惑，小城美夜和天王寺组合其实并没有多少交情，而且印象中她还挺看不顺眼麻里和自己的。动画剧情中，大小姐前期做过的一些事情真心没法洗白，但在麻里输掉后正面怼安利这段其实还是有刷到方优好感的。可是现在并没有这茬，小城突如其来的帮助也显得很莫名其妙。

不过对那个大小姐而言，做坏事也好，好事也好，只凭着高兴，似乎完全不需要什么理由，讨厌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