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赫柏洛德冲向伯林,素白的掌心瞬间螺旋瓦解,化为纯白色的利刃,割向伯林。利刃打在了干涸的茧上,激起绚烂的火花,在上面留下了条长长的划痕,然后……扫下了一些畸变生物组织。
就像有人举起剑劈砍,结果砖没断开,全力一批只扫下些许青苔。
这一击似乎无足轻重,伯林依旧保持蝶茧状态,不为所动,像死了一样。
强力一击只在敌人身上留下了一条划痕,像是无声的讥讽,讥讽它傲然的嘴脸。
赫柏洛德那张仿佛永远端庄高洁的面容彻底崩塌,它现在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极了看见妻子有新欢,却无可奈何,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绞手帕的“小四”。
这只肮脏的蝶虫!
它要撬开它肮脏的外壳,把它切成沫,涂在甲板上。不对,它要把它涂在母亲脚下,涂在虫母的王座下,这样只要母亲一低头,就能注视到失败者的血肉。
一想到那副场面,赫柏洛德尾钩都快翘上天了,当然,只是感觉。托黎洵的福,赫柏洛德下半身可是断了个干净,一条尾钩都没留。
啊——,那时母亲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心痛、愧疚、痛苦、冷漠……
还是——
“像现在一样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嘴脸。”赫柏洛德上半维持的人形骤然崩塌,鲜红的血肉像是刀削苹果皮一样剥落,又在几秒后重组,一只巨大的白蛾出现在黎洵视野中。
它已陷入疯狂,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就是现在!
黎洵瞪大双眼,双手合实,学着记忆中的样子调用能力。
*
灰色的回忆开始流动。
他看见了他自己,看见的了“他”和赫柏洛德爆发争执,看着赫柏洛德将穿梭机的核心挖出来吃掉。
那天,他看到了名为“生物中枢”的存在。他注视着自己的身影,又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下达命令、侵入神志、接管身体。
一切发生不过一瞬间。
强大的虫族在“他”面前像是可以随手捏弃的小玩偶,精密的血肉在“他”面前就像是可以随意改写的程序,任人涂抹。
——唰。
是刀剃进血肉的声音。
——唰唰。
是骨肉分离的声音。
——唰唰唰。
是血流下的声音。
最后留在原地的是……干薄的骨架还是从绞肉机下落下的碎肉?
他不知道,他不想知道。
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动的时空穿梭机,能量水晶高压引发的爆炸,扑面而来的热浪,一切声色形都化作“铁钉”,锤进他的眉心。
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幻觉和阵痛紧随其后,一切像是不掀起头盖骨不罢休。
隐约间,他察觉眼眶边缘有点湿热,似是有热流洒下。他抹了一把,只得满手蜜糖般的金色,手上湿黏的,是金色的血。
他的眼睛流血了。
意识到这个的瞬间,之前有意被他忽视的灼烧和干涩的酸胀感都窜了上来。隐约间,他看见有个人站在他面前。那个身影好熟悉,是谁?
【博士,我们可以制作一个人为可控的生物模拟中枢,我们可以按照古老自然界的模板,学习蚂群,打造一个‘蚁后’出来!】
【罗伦,我不喜欢那样做。】
——“可您已经是那样的存在了,不是吗。”
“我已经是……”
黎洵浑身一颤,不愿意再往下想。目光跃过眼前的无面的身影,眺向空中。那里有很多线,但大致能分为三种颜色:
粉、白、黄。
他站立在废墟之上,注视着赫柏洛德透支身体长出的虫翅,看着它在夹层中盘旋,犹如天空中聚力扑击的伯劳。它在盘旋加速,加速到足够使出致命一击,狙杀伯林。
他站立在废墟之上,白衬衫的背部被薄翅撑开,搅碎,漏出一片白皙细腻的背肩。苍白的脸上,异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对金沙熠熠的鎏金瞳。
淡金的血液从眼角滑落,打湿衣衫,在锁骨上堆积出浅一小摊,浓重的柑橘和苦橙叶交织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出,紧接着,藏在其下的橙花味淡淡浮现。
气味飘飘荡荡,微不可查的,电梯出入口前的空气扭动了一瞬,又迅速恢复正常。
黎洵对着盘旋的赫柏洛德深处双手,像是发出舞会邀请的贵族男青年,阴柔优雅,无害至极。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抓住了什么。
赫柏洛德的盘旋接近尾声,在它瞄准伯林俯冲的那一刻,黎洵骤然掐断了视线中白色的丝线。白线断裂的瞬间,赫柏洛德便像秋日飘零的落叶一样,从天空坠落。
还不够,这还不够,赫柏洛德必须死。
黎洵回忆起梦中的身影,深吸一口气,张开手,指腹缠上空气中那些白线,像人偶师般斜拉开线,操控赫柏洛德。
在将白线左右拉伸到最远距离后,他猛然向下交叉手,所有白线交叉相撞,互相割扯。在空中表演落叶飘零落体的赫柏洛德张开虫足,交叉插|进了它的胸腹。
让人牙酸的骨肉断裂声咔哒不断,一些断肢率先从空中掉下,赫柏洛德看起来快死了。不过,黎洵也好不到哪儿去。
手中的白线看起来轻飘飘的,实际上手却重的离谱,和拉钢筋一样,每拉一下都是对他的凌迟。
“嗬——”豆大滴汗水从鬓角滑落,眼睛灼烧到快要撑不开,整个人头重脚轻,“嗬,真的有够离谱的,手部一点伤口都没看到,却疼的要命,和快断了一样。”
“斯,好痛。”
“再撑一下就好了,黎洵,嗬嗬嗬……你可以的,再撑一下啊!”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空中所有白色线绞绕在一起,打成无法被轻易打开的死结。在结成的那一刻,不远处也传来了重物砸地的声音。
成了吗,它死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惑,在心里叨叨了几句后,黎洵试图睁开沙到不行的眼,看赫柏落的究竟死透了没。
可是当他喘个不停,耗尽全身力气睁开眼时,看见的却是——
赫柏洛德人形态的笑颜。
完美无暇,365度挑不出任何一点刀口。
仿若刚刚打磨好的,镶嵌了白水晶眼瞳的古希腊男雕塑。明明那双白皙透明的白瞳什么变化都没有,他却从中读出了几分“果真如此的失望感”。
双目互触的瞬间,他的心抽痛的一小下,很快这感觉便被紧张与不安感覆盖。心肝脾胃都像是绑在橡皮筋里上下甩动,怎么也不着地。
他输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明明控制它掏空了腹腔,没——
视线在触及下方的那一刻,他为自我安慰而滋生起的碎碎念打住了。他的脑袋里先是一片空白,接着,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看到了什么?
空的身体。
衔接着人脸的是一条镂空的白脊椎,上面的肉全剃了个干净,地面很干净,一点血都没有,像是废墟中有人插了条“脊中剑”。
画面很荒诞,不过黎洵并没有被吓到,既然知道了赫柏洛德是什么,他便不会再害怕。矗立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具风中残烛的躯体,这只虫子随时都会死去。
“呼——”仰头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他双手交叉握住了赫柏洛德第一节脊柱,只要将这一节脊骨折断,赫柏洛德就会死。
“折断它的头颅,结束这一切。”似是为了安抚躁动的心,他对自己重复道。
他的手抖的厉害,骨指苍白的可怕,一点血色都看不见,身体也是完全控制不住剧烈喘息,不知怎地,用力时他的指结打滑了好几下,始终没有掐断这节脊骨。
在尝试了几次无果后,他踏着虚浮的脚步,跌跌撞撞寻了块断板,打算用断板敲断那截碍事的脊椎骨。回头时,他还特别坏心眼地掂了掂手中的金属断板,给赫柏洛德看。
什么意味,不言而喻。
“您真的很喜欢那个家伙。”冰冷又磁性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那倒也没有。”没意义的问题,他在心中落下判定,却又不知怎地,下意识的给刚刚那无用的回答找补。
“我只是,只是……”
‘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它’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在心中转匀一圈后,说出口的后半句变成了:
“它是把好刀。”
“那我呢。”
“是敌人。”
“您说过,我是你最好用的刀,您一直等待的利刃。”
“你不是,你是条会毁了一切的疯狗。”黎洵回答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记忆不会蒙骗我。”
这话似乎踩到了什么雷点,他的耳边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喘息声越来越大,震的人耳疼。
“呵呵呵,哈哈哈,‘疯狗’。母亲您真会说。”深沉又磁性的男音中透着愉悦,咬字和电台播音腔似得,十分清晰,像是怼在他耳朵旁念一样。
黎洵神色瞬变,他伸手去摸耳,却被一双大掌牢牢握住,冰凉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一脸人样的赫柏洛德愉悦地蹭了蹭他的面颊,苍白的指腹抚上他的脸,又猛然用力,像小树杈似得,拉开了他半合的眼皮。
黎洵嗤痛地闷哼了声,试图反抗,却被架起双手,被拔了个干净。
因为过渡使用力量,他的视线一片朦胧,越来越难看清东西。
在它耳边说话的是赫柏洛德,那插在地上的是谁?现在还有迂回的理由吗?赫柏洛德恢复了正常,他是真的没胜算了吗?
他要……认命吗?
乱七八糟不受控制发散的思绪搅乱了他的脑子,似乎是不满他开小差,他背后的翅膀被猛地掐了一下,涣散的思绪被剧痛笼回,他保持沉默,却忽略不掉身体被舔抵的感觉。
眼睛短暂失明,什么都看不到,身体感官无限放大,背后的靠近脖子的位置酥麻异常,先是湿润的唾液,紧接着是粗糙的细沙般的磨砂感,不知是被碰到了哪,他骤然绷直:
“——嗬嗬嗬。”
身体和触电了一样难受,他完全控制不住身体,像一只拉到极致的弓,待人射出最终那一箭。他看不清东西,但感官却像是和被灌醉一样,眼前全是噼里啪啦的烟花秀。
对母亲的表现,赫柏洛德很满意,作为王虫的它比任何虫都更清楚虫母翅膀的用处。在鬓厮了好一番后,它笑盈盈道:
“疯狗当然要追着主人咬啊,您说不是吗。”疯狗的笑意不及眼底,不小心流露出了几分憎恶,不过都被它巧妙地盖了过去。
它拨开黎洵的手,那块铁板哐当一下掉在地,发出脆响。
“对于我,您一定有很多想问,不过……”
“得容我先把喜欢在暗处偷|窥的不速之客解决掉先啊。”
话音未落,一阵厉风刮来,粉色的虫镰被灵巧的蛾翅挡住,巨大的灰目移动,锁定了目标,白色的粉末缓缓飘出,不过瞬间,袭击者的隐藏能力就失灵了。
一只粉螳系虫族在废墟中显现!
“终于抓找你了,一直躲在暗处偷|窥的废物。”赫柏洛德正准备抬翅反击,却怀中一轻,它马上停手去抢人,还是晚了,佩螳拖住了它的脚步,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只虫族抢走黎洵。
将黎洵带到安全位置后,两只螳螂目虫族对视一眼,拦在了赫柏洛德面前。
“好久不见。”佩螳目光怨毒,牢牢锁在赫柏洛德脸上,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把它撕了。
赫柏洛德对此毫无感觉,嫉妒它的虫族很多,多到数不过来,无论母亲是否爱它,一直站到最后的还是它。
当然……,它眼神一暗,除了那几次意外。
不过现在它已经恢复了正常,就算遇到了那几个老熟虫,也不足为惧。想到此,它嗤笑了声,冷漠地站在原地,评估敌虫的战斗力。
佩螳见此,虫瞳微缩,它回首看了眼身后人,摇了摇头,见黎洵依旧一脸懵,它又十分拟人化地摆了摆手。
——快走吧,趁现在。
黎洵的眼睛根本看不见,却感受到了佩螳的心意。他跌撞起身,踏着虚浮到随时可能倒下的步伐,凭借着出色的记忆拐到了不远处的一处柱子旁。
他倚靠在水泥柱上,对着一片灰蒙的视野喊道:
“我不走!”
记忆中没有任何人,不……,没有虫族能击溃理智清明的赫柏洛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