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赵小姐，赵子墨。

寿长生从不是个安分的人。在一众相看的待嫁小姐中，这位赵小姐却是维持最久的一个。

倒不是因为她长的多好看。

其实若单论样貌，她在一众商贾小姐之中并不算出众。甚至可以说……普普通通。第一眼看上去，好像是个圆润饱满的标准美人粉扑子脸，可侧面一瞧却无甚起伏，平淡无奇的山根与鼻梁并没有撑起她整张面部的皮相。同样平淡无奇的嘴唇，不甚饱满，让人没有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在她脸上，唯一可看的是那一双眼睛。大而清澈，浅淡的瞳色，泛着一种琥珀的棕铜青苍。或许是因为之前在红门看多了百乐笙那双极其灵动、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他觉得她的眼睛虽大，却并不算有神，有时候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木木呆呆的，整个人看起来傻乎乎的。可能还是被骨相耽搁了吧。寿长生时常觉得，她这双眼睛实在是太过没有遮掩、太过一览无余了。若是能配上一对再稍微深邃一点点的眉骨，或许还能再好看上几分。

见到她，是在赵家的踏春宴。

这种踏春宴在灵州大户人家之中常有经办，说是邀请城中年轻少爷小姐入园游玩赏花，顺便赛赛诗、做做对子……看上去就是文人墨客玩的那一套。但实际上，就是借此由头，让城中的适龄男女好好相看相看，进而促成秦晋之好。

赵家做的也是药行生意，在灵州城中也算大户，与寿家算是门当户对。于是听闻了他们家要办踏春宴，寿长乐就收了请柬要寿长生去。

可寿长生那日去时。

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那赵府待客区人可不少，主人家正在说话呢。寿长生找不到温夷在哪里，也不想去凑热闹，便沿着旁边石头小径往一旁花园走去，自行游园赏花。没走几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嬉笑声响。侧头一瞧，就见花圃那边、影壁后头，叽叽喳喳闪过几道红粉倩影。想必，是赴宴的小姐们。

只见那些小姐在影壁后推推搡搡。玩闹式的叫闹着，一个个目光不时的向自己瞟来。

寿长生假装没看到。

暗自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其实不止这日。

近段时间，诸如此类，时有发生。

以至于让他不得不觉怀疑，自己在城中的这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之中，似乎……的确是有一种奇怪的魅力。

许是由于前段时间的那些破事吧。

寿长生知晓自己如今在灵州城里的名声不太好。也罢，倒也不必为自己开脱。其实就算是没有那些破事，他一直以来在这座城里也都不是什么好名声的贤良才俊。他心里门清儿。

一连几轮相看，当然都不顺利。

每次到了姑娘家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给心仪郎君奉茶的环节，寿长生都只能喝西北风。

可怪就怪在这里。

明明她们瞧不上他。却又总喜欢三五成群的躲在什么地方，叽叽喳喳的偷偷看他。待他发现后，一扭头，她们又尖叫着一哄而散。

对此，寿长生实在是有些费解。

他不是没想过，或许是自己这张脸长得比较讨女人喜欢。混迹风月场那么久，他对自己在女人堆中的魅力还是有点数的。他甚至有些自恋的觉得，就他自己这个头、这模样，在城中的这一众歪瓜裂枣、牛鬼蛇神之中，绝对算是出挑。

然而这些良家女子……

每次一看见自己，一个个却是扭扭捏捏。眼神中是兴奋又好奇，行动上却又是避之不及。

每次在那冷板凳喝西北风的时候。好巧不巧，还总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点的小姐，端着茶路经他身前时，故意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让他给她们捡起来。有时候是手绢，有时候是袖扇，还有荷包或是环佩……反正他已是挨个捡了个遍。

待捡起送还之时。

她们总会满面绯红的投来羞赧一笑。

说实话一开始，寿长生还觉得有点意思。

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他也就有些烦了。

于是那天去赵府赴宴时，到了敬茶的环节他就没有去。还是一个人在他们家待客园中漫无目的的逛荡着，想着一会儿混够了时间就回家去。

没想到逛着逛着……就遇到了那个正蹲在园中观景池边发呆的赵子墨。

赵家有四女。

赵子萱、赵子妍、赵子菁、赵子墨，这四位今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前三位都是赵家正室夫人所出，模样是一个赛一个的标志漂亮。唯有赵子墨为不知名已故小妾所出，老四，庶女。

寿长生一开始并未留意她。

在赵家这四朵金花中，她显得尤为不起眼。常常默默无声的站在一旁。别的姑娘说说笑笑，都不会带上她。展示才艺的时候，也没她的份。若是不介绍，寿长生还以为她是这家的使唤丫头。

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午后的品茗会上。为了餐后解腻，赵家的小姐都各自亲手做了精致的茶点，依次端上来，供宾客们品尝。

前三位小姐的点心是个顶个的好吃、好看、好寓意，总之是各有各的新意。寿长生还从其中一位的点心中，吃出了一颗淡紫色的珍珠。当从口中取出问询之时，那几位小姐各个羞红了脸。那赵家老爷也连道“缘分”二字。

可那赵老爷嘴上虽这么说着。

神情却怪怪的，也看不明白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皱着眉头，又是感叹，又是唏嘘。

那表情就好像是在告诉在座宾客，他们家姑娘清清白白，原本也是瞧不上他这么个浪荡子的。但若是缘分注定如此，他也只能勉为其难。

寿长生放下那珍珠，心中冷笑一声。

这哪是看上自己啊，这明显就是看上他家里的金山银山了吧？倒也不必他如此为难，他寿长生连神鬼都不信，更不信什么狗屁缘分。

刚想找个由头离席。

却听人唤道：“请四姑娘敬献茶点～”

随后，就见那赵子墨两手空空的走上来。

赵老爷问她：“你做的茶点呢？”

她居然一脸爱咋咋地的答：“我忘了。”

然后她被赵老爷大骂一顿，赶了下去。

然而寿长生刚刚在午膳时，无意中远远一瞥，明明是瞧见她端了盘点心去女宾区的。只不过半道上不知被什么人拌了一跤，全洒了而已。那时寿长生看她穿着打扮那么素净，还以为她只是个上菜丫头。此番才晓得原来不是丫头，竟是个小姐。

故而之后，待所有环节结束。

各家少爷小姐自由活动，可在园中长辈的照看下去寻自己心仪之人游园观景的时候——

二人亭中相遇。

寿长生远远看见她蹲在池边的柳树下，手中抓着根树枝，一直盯着地面发呆，也不知在干什么。以为她是为那茶点之事伤心，于是就主动上前打了声招呼：“姑娘看什么那么出神？”

寿长生走近，躬身一看。

发现她原来正盯着一个蚂蚁窝看的入迷。

赵子墨听闻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瞧。

发现身后之人竟是寿长生，吓得立马丢了手中的树枝，起了身。或许是太过惊讶了，她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栽进池子里。

寿长生连忙抓着她的胳膊往回一拉。

她站稳后，立即向后大退了几步。退出一大段男女大防的距离后，一脸警惕的盯着寿长生凶巴巴道：“你要干嘛？”

寿长生一愣，见她此般态度，倒是有些新奇，笑道：“我要干嘛？嗯……让我想想……可能是想邀小姐一同游园吧？小姐愿意吗？”

“我？”

那姑娘却还是一脸警惕，僵站在那里，半天未给出回应。上下打量着着寿长生，随后就怀疑的问出了一句至今让寿长生都觉得有些好笑的话：“寿公子，您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寿长生一愣：“姑娘何出此言？”

却见她抬手指了指池子另一边，“您去那边吧，她们现在都在那边呢！”

寿长生笑了：“你不是赵家四姑娘吗？”

她点点头。

寿长生也点点头：“那就没错。”

她一听此话，神色中的提防却愈发明显了：“公子找我何事？”

寿长生笑笑：“没什么事啊～刚才不是说了嘛，想邀四姑娘一同游园罢了。姑娘如此模样，不会是在恼寿某搅扰了姑娘观蚁的雅兴吧？”

赵子墨眉头紧皱：“那倒不是……”

寿长生闻言便道：”还是说……姑娘是嫌弃寿某的名声不佳，故唯恐避之不及……“

这本来是一句客气话。

就算他说的是实情，但换做平常的体面人也会顾及到对方人的面子说声“不是”。

“确实是有一点。”

不料那赵子墨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截了当道。倒堵的寿长生不知该说什么了。

“四姑娘讨厌我吗？”

寿长生哑然失笑，识趣道：“若是姑娘不愿意和寿某一同游园，那寿某离开便是。”

寿长生当真转身离开。

他本来也无撩拨她之意。

看她如此疾言厉色，神色间也无难过之色，就知此女无需人安慰。

“讨厌倒也谈不上……”

不料那赵子墨却又来了这么一句。

寿长生哭笑不得，回身笑道：“赵四姑娘的心意，还真是令寿某捉摸不透啊。”

“算了算了，那我就带你走走吧！”

赵子墨小手一挥，最终还是尽了地主之谊。

后来。

寿长生就随她在这景观池周边闲逛了一阵子。她一个人在前面走的飞快，寿长生一路跟随，二人竟未再说一句话。不过那日人多眼杂，周围七大姑八大姨的盯着。人家姑娘家面子薄，时刻要注意着闺房礼教，寿长生倒也十分理解她。

等到天色渐晚，寿长生止步告辞。

其实至此为止，寿长生都没怎么仔细留意过这丫头的长相。平日里走在路上，他也常常是双眼放空，有时候熟人经过了都不知道。认人全凭特征。若不是遇上什么特别值得一看的人，他向来都有些“睁眼瞎”，甚至有些“目中无人”。

那天与这个丫头一起那么久。临了要走了，他对她的印象也只有：鹅黄衣裙、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健步如飞的一个脾气不好的怪丫头而已。

寿长生也不晓得是不是她真的挺不待见自己。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有意回避寿长生的目光。要不就是快步走在前面，要不就是垂头用头发遮掩。反正就是故意不让寿长生看清她的正脸。

直到她将寿长生送至大门口。

她二话不说，转身回府。这时，大门口一阵穿堂风过，将她用来遮羞的长发扬起。

寿长生这才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她那张平平无奇的侧脸、她红彤彤的耳朵，以及……她脸颊上，几颗与耳朵色彩差不多喜庆的痘疮。

“呀，姑娘最近可是贪嘴了？”

原本就要好好的道别了，寿长生这时却毫不过脑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

赵子墨疑惑回头。

寿长生居然还试图凑近去看：“这个不打紧的丫头，我家有一种很有效的药粉，上次我带给百……带给某个人一抹，没两天就下去了。你要不要？一会儿回去，我让家丁送来给你？”

事后一想起这事……

寿长生简直想狂扇自己的嘴巴子！

但他当时真的毫无恶意。全然忘记了人家家就是开药行的，什么药没有？还用得着他来送药？他声音虽不大，但眼神与动作却还是能让外客看出端倪，就好像是在嘲笑她似的。无异于是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姑娘花了脸、破了相。

果不其然。

此话一出，那丫头就怒了。

“要你管！！！”

她眼圈一红。

冲寿长生这么大吼一声，就跑走了。

后来寿长生为了给她赔礼道歉，又主动登门拜访过几次。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这赵四小姐也从一开始的警惕提防不言不语，变得至少能够与之聊上几句。但她的态度却始终是冷冷的，与寿长生保持着疏离又客气的距离。

寿长生也从未对她表露过任何想要与之交往的意思，原本也并无此意。但那几次登门，却让寿长乐以为他对这姑娘有些想法。于是一直问询他们俩的近况，还总催着寿长生要多去他们家走动走动。偏巧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