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们不去练功，在这里做什么？”
万里仙刚呵斥了一声，那群小倌就吓得一窝蜂四散而开转身就跑。可怎奈退而无路，背后就是花墙。万里仙冲上去一手逮一个，很快就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提溜到了寿长生的面前。
寿长生一排看过去不禁啧啧赞道：“哟呵，这一溜齐么唧儿的，还真是赏心悦目啊~”
只见他们一排齐齐整整站着，清一色杨妃烟粉小袍、鹦哥浅绿小褂，衬得一个个袅袅娜娜，看着跟一群小姑娘似的。寿长生乍看很是受用。可再看，心里却犯起嘀咕。再怎么说这些小倌台面上虽扮的女子，但台下毕竟还都是实打实的小子。为何平日里穿的也是如此女相呢？
“怎么都是红门这边的？”
寿长生乐道：“还真是一个唱小生的都没有。万老板，你们玉成的都这么乖的吗？”
万里仙也笑道：“哪里哪里，那倒也不能这么说，我们玉成的猴小子其实也个顶个淘着呢！只不过是因为咱们两个班子平日里晨间热身开嗓并不在一处，都是各练各的，您才看不到。等到了下午排戏时啊，我们那边的才会过来的。”
“噢，原来如此。”
寿长生点点头说道，但遂又疑惑的看向那万里仙：“那么万老板您，现在又为何会在这呢？”
万里仙闻言一顿，稍一思索：“啊哈我呀，我是因为今儿个有事来找乐笙才一大早来的。谁料这么巧他就出去了呢。出去就出去吧，留下这些个小崽子可真不让人省心……”
说着他就走上前去，将那个个头最小、几乎被埋没在人堆之中的小秋官单独拎到寿长生面前数落道：“瞧瞧，瞧瞧！这混小子还有心思溜出来玩呢，您看他像是身上有伤的人嘛？还劳烦公子您一直惦记着……”
寿长生瞧着那小秋官。
看面色，的确是比之前好些了。他行动虽然迟缓些，但乍看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可以啊，小秋官。”
寿长生有些惊讶的冲他笑道：“看你身子骨儿单单薄薄，竟没想到你恢复的倒挺快。看来，是爷又瞎操心了……”
“啊！”
可话音未落。
那小秋官就吃痛的喊了一声。
万里仙原本搭在他肩头的手也一下子松开了，被他吓到了似的问道：“你怎么了？”
寿长生见状，也立马上前。
可那小秋官一见寿长生近身，就又抱着身子往后缩。就好像是把他给忘了似的，全然又回到了之前初次见面时那战战兢兢的模样。
寿长生只好停下脚步，俯身蹲下，“怎么了秋官？你不认得我了吗？”
小秋官垂头不语。
寿长生抬头看了看万里仙，又看了看那些还在一旁站着的小倌们，不禁疑惑问道：“他这是怎么了？你们刚刚在这儿做什么呢？”
万里仙摇了摇头。
那些小倌亦是鸦雀无声。
于是寿长生又看向那小秋官问道：“秋官，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前天晚上，我不是还给你讲故事来着？你忘了？”
寿长生说着话又试图靠近。
可这孩子竟吓得又往后躲。
万里仙见了就将他拦住，有些生气的将他薅过来，不解道：“你干什么啊？寿公子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到啊？总躲什么？”
“啊！”
可万里仙刚扽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就又叫了起来，脸上又流露出那种痛苦的神情。
寿长生一看，立即明白了：“他或许……是胳膊受了伤吧？”
“胳膊上？”
万里仙有些惊讶：“他昨儿个不是只是挨了屁股板子吗？怎么会……”
随即，他也不顾他乐不乐意直接将他摁住，撸起他的袖子一看，果不其然：“唷！这都是谁弄的？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全是伤啊？”
寿长生一看，瞬间愣住了。
这可不是一道伤。
而是青青紫紫一整臂的伤！
大大小小，简直触目惊心！
“是不是你们刚刚欺负他来着？”
万里仙生气的问一旁那些小倌。
那些小倌纷纷摇头。
慌了神似的看向寿长生求助。
寿长生此时看着那孩子上臂那块最为骇人的新伤，却是沉默许久。
很明显，这些伤是藤条与柳木条的印子，还有明显的掐痕。深深浅浅，并非一日所致。
伤的位置还很讲究。竟全都是能被衣服遮起来的地方，露出来的皮肉倒是白白净净完美无瑕。不影响唱戏、也不影响上台。新伤旧伤皆有，看起来也并不像是孩子间打闹所致。
寿长生面色愈冷，问那小秋官：“是不是你刚刚唱错戏词，他们又打你了？”
明明是寿长生在问他。
他却扭头看向万里仙。
万里仙：“你看我做什么？三爷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是谁打的你？”
寿长生：“是啊，到底是谁，你告诉我。”
小秋官却垂下头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万里仙叹了一声：“您看，他这是不敢说，就怕说了又被打呢。还是算了吧三爷，您也别生气，挨打这事儿在戏班子里……也很正常。”
“正常？”
寿长生虽一忍再忍，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发了脾气：“一两处伤我能理解，可这一身的伤，你跟我说这是正常的？”
万里仙一脸为难：“可那也没办法……红门这边吧，就是要比别处戏班要严格些。百老板也是为了他们好嘛。行了行了，赶紧让他们回去吧，他们不能出来太久。这要是让百老板知道了，这些孩子一准儿又要挨顿班规伺候呢！”
“他敢！”
眼见着万里仙就要把小秋官带走，寿长生直接抬手将他一栏：“都伤成这样了，还回去做什么？这都练了一个早上了，还不够吗？都留下来休息！一会我叫个大夫来，给这些孩子都检查一下，说不定这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伤呢！”
万里仙神情却愈发为难：“这……不行吧……”
寿长生：“有什么不行的？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说的！”
万里仙：“可是这都是他家的娃娃，我可做不了他的主……”
“得得得，这没你的事儿。”
寿长生不耐烦了：“你要是做不了他的主，爷来做！”
万里仙：“您来？”
寿长生俩眼一瞪：“怎么？寿某还做不了他百老板的主吗？”
万里仙：“可是……”
寿长生：“可是什么？告诉你，就算他百乐笙现在站在这里，也得乖乖听我的！”
“是吗？”
可他这边牛皮还没吹完，背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寿长生一扭头。正看见百乐笙抱着双臂瞧着自己，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5】
寿长生当然记得自己前不久才刚与他闹过一次不愉快。如今刚和好了，他当然也不想因此事再次得罪他。可是如今……
他又该如何装作视而不见呢？
寿长生回头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面色一时间无法调整回过去与他嬉皮笑脸的状态。
百乐笙脸上却挂着笑，慢悠悠的晃过来：“怎么了我的爷，您刚刚是要替我做什么主啊？”
“哟，大忙人回来啦？”
寿长生终于调整好面部的肌肉拉扯，也冲他笑，那笑却带了明显的情绪。
百乐笙依旧笑意盈盈：“是啊，一回来就听到三爷您的大嗓门。怎么啦？大过年的您这又是跟谁怄气呐？该不会……又是我吧？”
寿长生迎视着他的目光，稍有一顿。
随后他就指了指身旁的小秋官，压着脾气问道：“是啊，你也知道是大过年啊。他身上的伤，你知道吗？”
“什么伤啊？昨儿的吗？”
百乐笙一脸迷茫。
“不是，你看这里。”
于是寿长生又将小秋官的衣袖撸起来，将他那身青青紫紫的伤曝露在他眼前。
“哟！这怎么回事儿啊！”
百乐笙的神情却变得十分惊诧。
寿长生看得很清楚，他那张惯于不动声色的脸终于有了其它颜色。
随即就见他急急忙忙快步上去，搂着那小秋官满脸心疼道：“这都是谁弄的啊？怎么会伤成这样啊？”说着说着，就扭头看向一旁那些小倌怒道：“是不是你们欺负他来着！”
那些小倌纷纷否认，吓得跪下。
寿长生就在一旁瞧着。
觉得他倒真像是毫不知情。
“不能吧，乐笙。”
可这时，那个自百乐笙来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的万里仙却开口了。一开口，就一脸不相信的问道：“这事儿你能不知道？”
百乐笙闻言回头，看向万里仙道：“什么意思啊阿万？这事儿，我为什么就得知道？”
万里仙：“唷，您可是红门的班主啊，再说了这孩子身上的旧伤可不少，您能不知道？”
百乐笙起身，冲那万里仙迈了几步道：“那依万老板的意思，我应该知道什么？”
万里仙笑：“我没别的意思乐笙，我就是觉得吧……你们这边的孩子毕竟不比我们那边的皮实，一个个小身子骨儿的可禁不得这样的责罚。再说了，这秋官昨儿才刚挨了那么重的板子，他今儿就算是真犯了什么错，你也好歹叫你们这儿的文武管事下手轻着点嘛，你说呢？”
百乐笙也笑了：“这么说，你的意思是，他今儿这伤是被我们这儿的文武管事打的？”
“极有可能。”
万里仙那脸上的笑忽然有些意味深长：“要不然……乐笙你觉得还能是谁打的？”
百乐笙细一思索：“是啊，还能是谁打的呢？要不然，咱们再问问？”
话毕，百乐笙就作势要去问那秋官。
“诶！”
可还没等那百乐笙开口，万里仙就拦道：“还有必要问吗？你看看这孩子吓得，整天闷不出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百乐笙：“是吗？我看不一定……”
……
寿长生就在一旁听着他俩是你一句我一句，不紧不慢，温温吞吞。不像是在说话，倒像是在用嘴皮子打太极。
“行了行了。”
寿长生听的着急：“这事儿往后你们再查吧，还是先带他回去找个大夫瞧瞧要紧。”
“是啊！是啊！”
万里仙连忙道：“乐笙，寿公子说的对，要不咱还是先送他回去吧？”
见百乐笙不吭声，他又对寿长生说道：“寿公子您放心，这事儿啊我们一定会严查的，绝不会轻易放过。要是以后乐笙他太忙顾不上，我也会来帮忙盯着，绝不会让他们再随意打孩子。”
百乐笙啧啧两声：“哟，那可得谢谢万老板了。”
万里仙摆摆手：“乐笙你这怎么话说的，这么客气？玉成与红门相辅相成，这都是应该的。”
百乐笙点点头：“嗯，好一个相辅相成。”
万里仙笑：“可不，寿公子对咱们两个班子寄予厚望，咱可不能因为这种事儿让寿公子寒了心。乐笙你啊，以后也改改你这臭脾气，别动不动就班规伺候，这孩子打多了也不成的。把他们打皮实了，咱们以后更难管了不是？”
百乐笙点点头：“没错没错，万师弟高见，师兄受教了。看来这下了戏台啊，若论起管理班子的手段，师兄还得跟你多学学。”
万里仙嘴角笑容一僵：“哪里哪里，师兄说笑了。我这也是怕……怕您因为此事被寿公子误会了不是？”
百乐笙一听这个，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回身冲那寿长生说道：“长生，我这段时间的确是太忙了，班子里的事就管的少了些，竟连这孩子伤成这样都不知道！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何时说要怪你了？”
寿长生一抬头，却只是笑笑：“这是你的班子，我怪你怪得着吗？而且我也知道你忙。这么大一个班子，你一个人看不过来，倒也正常。”
百乐笙：“你真这么想？”
寿长生：“当然啊。再说了，爷哪还敢怪你啊？要是一会你又让爷滚蛋，那爷今晚可该怎么过噢？”
百乐笙也笑了：“得得得，少贫了。您若是得空，就先帮我带秋官去校场一趟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