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斓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开封。此时的开封城外,李自成的军队如乌云压顶,战事一触即发。幸得桓大机敏,寻得一条隐秘水路,众人乘舟而行,巧妙地避开了贼军的耳目,这才成功突破重围,悄然进城。
待卫斓冲进行署厢房,看到那紧闭双眼、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的人时,她才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所有的疲惫和惊慌都在这一刻凝结。
守在床边的中年幕僚赵士祯,忽见一个披头散发、满身风尘的“野人”闯了进来,登时惊得跳了起来。领卫斓进来的官兵们见状,忙上前禀道:“赵大人,此乃驸马都尉之女,巩郡主。”
赵士祯是唯一知晓刘明义与卫斓关系的人,上前解释道:“郡主莫急,箭头已经取出来了,血也止住了,只是一直高烧不退。”
卫斓只觉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跌跪在床沿。只见刘明义裹着素绸中衣,潮红的面颊衬得脖颈越发惨白,胸膛急促起伏,带动被褥都在微微轻颤。
卫斓颤抖着手贴上他滚烫的额头,那灼热的温度瞬间烫得她心口生疼。她咬了咬牙,解开他腹间的绷带查看伤口。只见伤口边缘虽粉红平整,显然是被精心护理过,但高热不退,分明是感染的迹象。
而她目前的办法,只有一个。
——
刘明义只觉自己被困在一处诡异的空间。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土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头顶不见日月星辰,唯有灰蒙蒙的雾气弥漫。四周静得可怕,没有风声,没有虫鸣,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似被吞噬。他伸手摸了摸胸口,那本该跳动的心脏,此刻却毫无动静。
这种状态既不像梦境,也不似现实。他心中隐隐不安,暗忖莫非自己已濒临死亡?他曾在战场上见过无数生死,也曾无数次思索过死亡究竟是何物。
佛教说,生死轮回是常态,行善者转世为人,作恶者堕入畜生道;道教言,人生的终极乃是得道成仙,摆脱轮回的束缚;儒家则强调“事死如事生”,人虽死,却也要像活着时一般,维持身份地位。
“这就是死亡吗?”他伸手触碰那虚无的空气。作为医者,他本不畏惧这终结,可此刻胸腔中撕扯般的疼痛却让他难以平静。卫斓还在等他,她一定还在等他。
“小斓……”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死寂中突然传来一阵啜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分明是卫斓在哭,一声声“明义哥”喊得撕心裂肺。他从未见过卫斓流泪。她素来坚强,轻易不落泪,此刻的哭声却似一把把刀子,直直捅进他的心口。
他心中急切地呼唤:“斓……斓……斓……我在这里。”他朝着那声源狂奔,灰雾中隐约浮现出一丝光亮。身体突然有了重量,腹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发现自己已回到了现实。
卫斓抓着刘明义的手,身子一颤,见他眼皮缓缓睁开,忙用袖子胡乱抹去眼泪,哽咽道:“明义哥,你可算醒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满是担忧。
刘明义视线落在她红肿的眼睛上,目光下移时,忽见她手臂缠着渗血的布条,顿时一惊,沙哑着嗓子问道:“这是怎么伤的?”
桓大站在阴影里,抢着答道:“还不是为了你?那青霉素从没在人身上用过,她怕出岔子,就先拿自己做试验!”卫斓狠狠瞪了桓大一眼,示意他闭嘴,但桓大还是把话说完。
刘明义不由分说一把将卫斓拽进怀里,急切地想查看她的伤口。卫斓却不让他看,只是紧紧趴在他怀里,耳朵贴着他那咚咚跳动的心口。紧绷多日的神经突然放松,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此后,卫斓便成了行署里最特殊的“丫鬟”,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刘明义。军中从没见过总督身边有过女子,更稀奇的是这“丫鬟”不仅管着刘明义的饮食起居,还跟着参加军事会议。
刘明义每日在正厅召开军事会议,河南巡抚、总兵等官员列席,卫斓则坐在屏风后。每当刘明义的茶凉了,她便及时添上热水。到了喝药的时候,她直接端药过来喂他。众官员早注意到这“丫鬟”敢坐总督太师椅扶手,偏刘明义还主动给她让位置。亲兵们私下传得热闹:“那姑娘怕不是未来总督夫人?”
此时,开封城危如累卵。
崇祯十五年(1642年)五月,李自成第三次围城。开封地处中原腹地,北扼黄河天险,南控江淮粮道,是中原地区的重要战略要地。李自成之所以死盯着开封不放,是因为开封是明朝中原地区的经济和军事重镇,拿下开封既能控制黄河以南的中原地区,又能切断南北方的交通线,进一步削弱明朝的统治基础。
河南巡抚指着沙盘,愁眉苦脸道:“贼军围城已逾三月,城中粮草将尽。”
兵备道突然拍案而起,大声道:“依我看,不如掘开黄河大堤!既能淹了贼军,又能毁了城外粮田,一举两得!”
几个文官立刻附和,纷纷点头称是。然而开封知府却推案而起,怒道:“不可!城中尚有数十万百姓,若掘开黄河大堤,百姓岂不遭殃?这等同于杀民求生,断不可行!”
军事会议上,众官员为解围之事吵得不可开交。以兵备道为首的主战派,咬牙切齿,坚持要炸黄河堤坝,水淹敌军;另一派则是以开封知府为首的清流,死死守住,坚信援军必至。
当时朝廷援军按兵不动,皆因以左良玉为首的各地总兵都在保存实力,崇祯皇帝根本指挥不动这些军阀。
会议散去后,卫斓盯着沙盘上李自成军营的标记,皱眉问道:“他们真敢放水淹城吗?”
刘明义摇了摇头,叹道:“李自成的营寨扎在城外高地上,若决堤放水,先遭殃的必是开封城。只要我还在,断不会让他们如此胡来。”
他手指在沙盘上轻轻滑过被围困的开封城,面露愁容:“如今最要命的是粮道被断,城里的粮食撑不过七日了。”
卫斓沉吟道:“没有援军,我们该如何破局?”
刘明义盯着沙盘,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唯一的法子,就是主动出击,用计谋逼退李自成。”
他拿起一块代表明军的木牌,插在朱仙镇的位置,说道:“最好是内外夹击,可如今外面并无援军。我可派精锐部队,伪装成左良玉的前锋去夜袭,再四处散布谣言,就说‘十万援军已到’。”
“虚张声势!”卫斓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刘明义的意图。
刘明义点头道:“主力部队悄悄出城,绕到李自成的后方,突袭他的粮草大营。只要李自成发现粮草被毁,军心必然大乱,他肯定会被迫退兵。”
卫斓想了想,点头道:“此计虽妙,但风险也大。若被李自成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刘明义沉声道:“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冒险一试。”
战前,刘明义做了周密部署。他命全城裁缝赶制左良玉部的旌旗,用长竿挑着在城头移动,伪装成大军夜行。他还安排了三十名善于模仿声音的人,制造马嘶声和喊杀声,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同时,他将全城的火油集中到西门,给每名骑兵配备了火种和“霹雳弹”——一种用竹筒装填硫磺和炭末的□□,掷出后能爆燃。
亥时三刻,城头突然金鼓齐鸣。李自成正惊疑间,南面传来震天喊杀声。假扮左良玉部的明军,操着湖北口音大喊:“十万援军已到!”
“报!南面发现官军旗号!”
与此同时,桓影趁机带领三十轻骑,用霹雳弹点燃西营的草料堆,制造混乱。
“报!西营粮草全毁了!”
接二连三的急报让李自成误判形势,以为真遭内外夹击,慌忙下令撤军。
第二天清晨,当李自成发现所谓的“十万援军”不过是虚张声势时,真正的援军也已赶到,开封保卫战大捷。此役过后,刘明义声望大振。李自成损失惨重,自此攻城的计划暂且搁置。
战争暂时停歇,刘明义在卫斓的悉心照料下,已看不出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他带着卫斓回到城内一处依山傍水的园林,园中草木葱郁,流水潺潺,倒是个难得的清净之地。
卫斓刚在凉亭里坐下,就被刘明义从背后轻轻搂住。
刘明义心中思绪万千。战争虽暂歇,但李自成退兵不过是权宜之计,局势依旧如履薄冰。这两年的征战,早已让他从一个只会拿手术刀的大夫,变成了双手沾满鲜血的总督。男儿为保家卫国,这样的转变他早已麻木接受,但他不忍心让卫斓继续见证这些杀戮。
不过,在此之前,他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她。刘明义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卫斓。
卫斓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打开,这是刘瑶的亲笔信!信上大致说:她和爹爹过得很好,顺兴和药童们都安好,医馆、药铺和惠民医学堂也都还正常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