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义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沉声问道:“你怎的这般笃定大明要亡?”
卫斓微微一愣,随即道:“我就是知道。你不是能算命么?那你能不能算算大明的命?”
明义心中一阵挣扎,关乎刘家世代相传的秘密,他本不该轻易吐露。可若他不说,又怎有资格责怪卫斓隐瞒?他斟酌片刻,缓缓道:“我算过,大明怕是要亡于崇祯十七年。末代皇帝身死国灭,外族入侵,屠戮汉人,自此汉人沦为下等,直到下一次改朝换代。”
卫斓听罢,心猛地一颤,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你,你,你……你来自于未来?”
明义眉头微蹙,不解道:“此话怎讲?”
卫斓深吸一口气:“崇祯十七年,那可只剩四年了!”
明义嘴角一弯,看着卫斓瞪得圆圆的眼睛,笑道:“我胡乱诌的,你也信?《易经》虽神妙,但终究只是推演,结果仅供参考,何必当真。”
卫斓心中却满是疑惑,他怎会知道得比她还清楚?他不可能也是穿越者啊?她忙问道:“你这真是通过《易经》算出来的?”
“自然。”明义点头道,“所以,你且告诉我你的生辰,我也给你算算。”
卫斓心底愈发奇怪,他为何这般执着于问她的八字?她闷声道:“不是我不愿说,是我当真不知。”
一见明义面色微沉,卫斓忙伸出三指:“你别生气,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巩云容的八字!”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脸颊微微一红。
“巩云容是谁?”明义问道。
“是我原先的名字,我方才想起来了。”卫斓呢喃道。
“那‘卫斓’这个名字呢?”刘明义似乎并不打算放过,继续追问。
“是我随口起的新名字,呵呵。”卫斓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正色道,“明义哥,若崇祯十七年大明当真亡了,我们该怎么办?”
明义沉默片刻,坦然道:“时代变迁自有其规律,生死皆有天命,我们只能顺其自然。”
第二天一早,想到只剩四年光景,卫斓突然想去看看这座即将倾覆的城池。她沿着熟悉的街巷漫步。今日的长沙城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久违的活力与希望。
晨雾还未散尽,铁锤敲击木桩的咚咚声已此起彼伏。
街道两旁,房屋重建的工地上一片繁忙景象。工人们不再像往日那般浑水摸鱼、偷懒耍滑,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只见木料、石料堆积如山,来来往往的工人比前一天多了何止一倍!那锤子敲击木板的声音、石匠雕琢石头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奏出一曲热火朝天的重建乐章。
她驻足在坍塌的茶楼前,三个赤膊工匠正将新伐的杉木架上夯土墙,汗珠顺着他们黝黑的脊背滚落,木屑在朝阳里闪着细碎的金光。她听到有人低声道:“吉王殿下差人来修缮,说是急着要叫城里的买卖兴隆起来。”声音里满是惊喜和感激。
“让一让!”一声吆喝打断了她的思绪。两个挑夫扛着用麻绳捆扎的瓦片,小跑着从她身边经过。卫斓侧身避让,目光却被街边堆成小山的青砖吸引。每一块砖面上,都烙着“吉王府造”的朱红印记。
卫斓转身拐过街角,便来到了城隍庙。庙前的空地上,二十口铁锅整整齐齐地排成两列,热气腾腾。穿靛蓝短打的伙夫们正忙碌着,将大米一瓢瓢倾入翻滚的沸水中,水汽升腾,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米香。
每口锅旁都立着一块木牌,上书墨迹未干的“赈济粮”三个大字。
此时,数十队灾民正井然有序地排队领取粮食。往日里,老唐酒楼门口总是挤满了打粥的人群,嘈杂而混乱,可如今那里却冷清了许多。
人们脸上一扫往日的愁云惨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来的期待与信心。卫斓耳边不时传来路人的议论声:“这可多亏了吉王殿下的粮仓,真是救命的恩德啊!”
“吉王殿下千岁!”突然,一阵欢呼声在人群中爆发。卫斓循声望去,只见几个衙役正从一辆牛车上卸下麻袋。雪白的米粒从麻袋的豁口处簌簌漏出,在青石板上铺开一片星星点点的银河。
“当心!”一声急促的提醒在耳边响起,卫斓被人猛地拽着退后半步,一根粗壮的榉木梁擦着她的鼻尖飞速掠过,带起一股风声。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只见六个脚夫喊着号子,将沉重的木料一步步运往城南。他们肩头的麻绳被汗水浸湿,勒出一道道深红的印记,却无人抱怨,只是埋头向前。
卫斓跟着木料的方向转过街角,猝不及防地撞见一片开阔的空地。一周前,这里还挤满了灾民的棚子,如今却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堵丈余高的青砖墙基,笔直地立在眼前。她愣在原地,心中满是疑惑。
“这是要建什么?”卫斓抓住一个路过的小贩问道。对方将扁担换到另一个肩头,竹筐里新蒸的炊饼腾起袅袅白雾,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回答:“吉王府说要盖医什么学府,说是要请八十个大夫坐堂呢!”
夯土声突然密集起来,如雨点般急促。卫斓抬头望去,二十来个工匠正在忙碌地打地基。她顺着人群的缝隙挤进去,看见监工手里的图纸随风翻卷,墨线勾勒出楼阁飞檐的轮廓。在图纸的空白处,工整的小楷写着“惠民医学堂”五个字。
卫斓的心猛地一颤,目光紧紧盯着那几个字,仿佛它们有着魔力一般。她喃喃自语:“惠民医学堂……”
卫斓心中满是疑惑,吉王明明没答应她建学府和推行水稻培育的事吗?如今怎么赈灾、灾后重建之事做得风生水起?怎么突然之间,竟主动要建学府了?她忍不住凑近了问:“大哥,这当真是吉王要建的学府?”
那工匠回头瞅了她一眼,脸上堆着憨厚的笑,说道:“可不是嘛!吉王殿下说了,要让咱长沙城的百姓都能看得起病,这学府里要教郎中们怎么救人呢!”
卫斓愣在原地,心中思绪翻涌,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吉王的举动实在出人意料,难道他也预感到大明要完?
正想着,旁边一个老者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姑娘,吉王殿下这是积德行善呢!你瞧这街上,到处都在修房子,到处都在分粮食,咱老百姓的日子又有指望了!”
卫斓点了点头,走出人群,继续在街上漫步。一路上,她看到的都是忙碌的身影和喜悦的面容。街边的小贩也开始重新摆摊,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嬉戏,笑声清脆悦耳。
这长沙城,仿佛在一夜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卫斓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时,刘明义正站在药柜前,手里拿着黄铜秤称量甘草,抬头便见卫斓脸颊泛红,扶着门框喘着粗气,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惠民医学堂!吉王在建惠民医学堂!”
秤盘里的甘草杆微微一颤,抖落两片碎屑。刘明义手指扣紧黄铜秤砣,沉声问道:“你答应他了?”
“我没有!”卫斓快步走到茶案前,端起半盏冷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道,“管他什么缘由,总归是好事。”
“看来水稻增产或许也在推进。”刘明义用竹镊夹起甘草碎屑,药香在指尖萦绕。他见卫斓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我现在就去田里看看!”卫斓抓起帷帽就要往外冲。
“你这急性子。”刘明义用秤杆轻轻一拦,挡住了她的去路,慢悠悠说道,“知道去哪片田?找谁问?最后还不是要去见……”
他舌尖压住那个名字,喉结微微滚动两下,眼神有些躲闪。药碾槽里残留的黄连粉末,泛着一丝苦香。
“自然是要找吉王问的。”卫斓理所当然道。
刘明义手指不自觉地在药柜边沿摩挲。他明知这是好事,可一想到卫斓要去寻吉王,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他暗暗压下这股情绪,自忖不该如此狭隘。
“爷爷,”他在心中默默念叨,“我身边有了这么个女子,她来历不明,命数也看不透,她……到底成不成呢?”
卫斓见他发愣,便转身欲出门,说道:“那我先去咯。”
“且慢!”刘明义脱口而出,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卫斓。卫斓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眼中满是困惑。
刘明义随手抓起那本泛黄的《本草纲目》,说道:“之前茯苓把车前草和金钱草弄混了,药童们也常常出错。我在想,能否改一改《本草纲目》,添上彩图标注药材?这样一来,辨认起来就容易多了。”
“彩色药典?”卫斓眼睛一亮,快步走回来,发梢轻轻扫过刘明义的手背。她接过书,快速翻动了几页,看着那些模糊的墨线勾勒的草药轮廓:“如果用矿物颜料绘制彩图,确实能更准确地标注药材的颜色和细节,比如叶脉、花瓣的纹理。这样一来,药童们就不会再弄错了。”
刘明义看着少女眉飞色舞的模样,紧绷的肩膀松下来。她已经开始比划着朱砂与石青的配色,完全忘了要出门的事。阳光透过格窗落在她睫毛上,细碎金光随着眨眼的频率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