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华纾道:“进来。”
随即门响,进来一个单刀髻的美妇人,孟嘉觉得眼熟,似乎就是她初次到此时,在阶梯上遇见的那妇人。
妇人合上门扇,款步上前,躬身垂首,恭敬道:“主子。”
“这是瑾娘,如今长笙楼明面上是她在管。”华纾转而向瑾娘道,“穆如都同你说过了?”
瑾娘仍旧不敢抬头:“是,穆大人已经交代清楚。”
“为何不抬头?”孟嘉含笑开口,向华纾道,“你手底下规矩竟然这么大?”
谁知瑾娘忽地一跪,诚惶诚恐道:“夫人不知,妾身蒙主子救命大恩,方如此尊敬,非是主子规矩的缘故。”
“听见了?这可不怪我。”华纾向孟嘉一笑,转而扫了下跪的瑾娘一眼,淡淡道,“行了,起来。”
孟嘉被这突然一跪惊得愣了一下,心里琢磨了一下——说华纾手底下规矩大也能把人吓成这样?
华纾向孟嘉道:“今天叫她来,是给你见一见,日后凡楼里一应事务,都可找她来问,认清了?”
孟嘉又看那妇人一眼,道:“你抬起头来。”妇人依言,孟嘉看清了,正与记忆中分毫不差,遂点点头,“我记得她。”
妇人低下头去,“主子吩咐,对外须得遮人耳目,妾身失礼之处,请夫人恕罪。”
孟嘉笑道:“听命办事,何罪之有?你去吧。”
妇人应诺,起身退去了。
茶点是早就摆好的,除了水晶糕,还有宁远斋几样新奇点心。孟嘉拣了两块糕饼随意尝了尝,听见外头风啸渐响,人声却稀,起身开了一扇窗子,雪已然大了起来。
偶有雪花顺着窗隙飘进屋子,立刻在精美的毡毯上化为薄薄湿迹。
街上行人果然已经极少,多是避风雪去了。
孟嘉合上窗子,返身道:“该回去了,再晚些恐怕路不好走。”
华纾道:“也好,不过我们不回去了,到府里去住两天。”
“为何?”
“你素性畏冷,恐怕冻坏你了。”
孟嘉笑道:“哪有这样的事?去岁冬天我不是好好的?这京城的冬日也没有多么难熬。今夜大雪,正可与碧尹围炉共赏,去年我一向想如此,不想朝事一桩接着一桩,便耽搁了。”
还有一样原因,虽说时晙刺杀卫鹄一事并没有再找她商议,究竟他现下出了事,要是真有什么急事要她相帮,而又找不到她,怕是不妙。
没想到华纾起身走了过来,径直擒住她一只手腕,含笑戳穿了她,“卿卿……你要是在意别的男人,那我是会拈酸的。”
孟嘉一愣,点了点他鼻尖,笑道:“什么别的男人?碧尹明明是女子呀!”
“我说的是谁,你清楚。”华纾却没打算遮掩,“你是想回去帮他,是吗?”
孟嘉顿了顿,无奈道:“他连那么大的事都不同我商议,难道会在这个时候求我帮什么忙?再说,我被停了官,又手无缚鸡之力,都已经是自顾不暇了,还哪儿有什么本事去帮别人……”
说着说着,她竟被自己说醒了——是啊,她哪儿还有什么用场?时瑆的事是无奈,越戈的事是凑巧,杀卫鹄她可真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要是硬去掺和,恐怕只有添乱拖后腿的份儿。
华纾听她犹豫,趁机又添了一把柴,“我知道你因为时家的恩情为难,但此事只能看他有几分本事,旁人实在帮不上忙。那边我只能替你盯着,有什么事,一定叫人来通报,好不好?”
她没有说不好的理由。
想了想,孟嘉补充道:“其实时瑆之后,我以为时家的恩情已经还尽。但那夜我见到了越戈,他说……若见不到时晙,或许会以我为要挟逼迫他现身,我只怕他或许对时晙说了什么,让时晙误以为他要对我不利,才这么急着要拼命杀卫鹄……我这样想也许是高估了自己,不一定是对的,但万一真的有我的原因,他又因此出事,那我恐怕这辈子也难安心了。”
华纾抓住了重点,立刻道:“越戈威胁你?”
孟嘉想了想,点点头:“算是吧……不过我毕竟在京城这么扎眼,他未必敢动我,多半只是恫吓,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看见华纾神色不虞,拽了拽他衣袖,小声道:“不用放在心上的,对吧?”
华纾垂眼淡笑,“他没有那个本事。”
“是吧!所以我只是有些担心,万一他是同时晙这么说的,而时晙又恰巧相信了这话,那我——”
“好了。”华纾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温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说这些了,我们回去?”
孟嘉下意识捂上唇,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到府时天色还不晚,雪下得将将没过脚踝,一脚踩下去吱吱嘎嘎,立刻现出一个干净脚印。
孟嘉抬起脚来,扶着身边人胳膊单腿立稳,指着脚印前掌处隐约可现的云纹,笑道:“云素来只飘在天上,今天也钻到脚下来了,好不好看?”
“真好看。”华纾托着她臂弯,笑道,“特意做的?”
“当然了!”孟嘉得意道,“连鞋面上的凤凰花都是我自己画的,就知道穿它踏雪一定有趣。”
“踏雪之意在寻梅,后园种了梅花,已经开了,等雪停了,我带你去瞧。”
孟嘉笑道:“那现在去哪里?”
“现在嘛……”华纾弯下腰抱起她来,边走边道,“回去添衣。”
孟嘉踢着腿笑道:“把我放下吧!我能走的!我那么漂亮的鞋子!”
“听话,缎鞋不防雨雪,走久了该踏湿了。”
孟嘉抬眼,从衣领上金线绣纹到如玉的肌肤,浓墨一样的乌发,眼前人俊朗如月,气似谪仙,她不由得伸出手指,触了触那石榴色的薄唇,微微发抖的声音轻到只有两人能听见,“华纾,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华纾轻笑道:“怎么,想听为夫同你说几句好听的情话?那也要回房再说……我倒是不介意,只怕你面皮太薄,在此处听完,以后再也不好意思出房见我府中人了。”
孟嘉默默地反应过来了自己在干什么,手掌落了下来,盖上了自己的脸。
这不能怪她,只能怪华纾这张脸实在是太有迷惑性。稍有不注意,就容易犯俗人常犯的错误。
没多久到了二人常歇的院落,华纾将她放下,进得房门,又去开柜子道:“衣裳该换一换,想要什么花色,自来挑一挑。”
孟嘉方才已经拂去一身落雪,此刻摸了摸衣裙,便道:“还好,待会儿还要出去赏梅花,这时候不换也可。”
为她更衣这件事,自从她去岁落水后,再到含元殿前罚跪,华纾已经做得相当熟练,决计是不会回避的。虽说华纾一向表现得十分正人君子,然她在这件事上,着实还存了两分脸皮。
华纾就丝毫没有这个觉悟,从柜里取了一套大红绣裙搁在榻上,上来就解她的衣带,“待会儿再说待会儿的事,难道你从前在家里,也是冒了雪便穿湿衣在房中坐着的?”
“不是——但我——”孟嘉的嘴跟不上华纾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外衫绣裙就被扒了个干净。
孟嘉默默地捂着中衣衣带,“中衣不湿的……”
华纾看她那副戒备羞窘模样,轻笑了一下,使坏地故意去握她捂衣带的手,“哦……不湿吗?我瞧一瞧。”
孟嘉干笑一声,把华纾根本没取中衣出来这件事忘了个干净,忙躲过他,转身向榻上去捞新衣裙,却被华纾从背后长臂一揽扣住了腰。
孟嘉身体一僵,连忙将松开衣带的手捂了回去。微带凉意的修长五指即刻顺着雪白的丝缎滑到了她手背上,微微收紧了力道。
华纾贴在她耳边笑道:“似你这般害羞,那我们的大婚怎么是好?”
孟嘉咽了咽口水,僵硬道:“这不……还没成婚嘛,非、非礼勿动……非礼勿动。”
华纾轻吮了一下女子耳垂,满意地瞧见她耳廓红透,“这话中的意思是,成婚之后,怎么动都随我了?”
“……”
他本就是随口一问罢了,耗了那么多年的心血,如今才熬到个两情相悦的时候,自然日日夜夜都想亲近。这么浑身是刺的人,不扎人时却像一把柔软清亮的月光,又或是一朵沾染晓露的凤凰花,怎么逗弄,都是可爱的。
不过,这时候逗多了,遭殃的可全是他。
思及此,华纾松开了她,笑道:“放下心,就是你此刻敢让我替你宽下中衣,我也是不敢的。”
孟嘉被那一问问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华纾已经松开了手,她含糊答了一声:“哦、哦……”
她一边套衣服,一边思索方才之事——是啊……他们这就要成婚了,那这个成婚,这时候是算真的,还是算假的?
若是按她和华纾当初商议好的,那自然是走个形式,免了她在婚事上的后顾之忧。然她既然对华纾许了白首之约,那是否就要如兄嫂一般,应该做一对真夫妻了?
但华纾又好像是个开玩笑的意思,没有深究之心,所以他的心思究竟如何……两边的心思没有一个闹得清,孟嘉有些糊里糊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