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胡思乱想,也没注意时辰。直到时晙启开房门,屋里的淡淡光亮投了出来,她才收了心思,上前问道:“怎么样?”
时晙脸色不坏,仅是对她道:“我们走。”
里面越戈也跟了出来,立在门前,不高不低地笑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孟嘉拧眉,和时晙走了出去,才低声道:“他什么意思,你答应他了?”
时晙点点头,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待会儿见着先生我们再细说。”
两人沉默着,时晙似是无所顾忌,带着她径直去了现下的落脚点。
他们刚刚到附近,里头人似乎就听到了动静。时晙叩了两下门,停一停,又叩两下,如此叩了三遍,门开了,小多打开门,对他们道:“快进来!”
这里地方甚小,进了院门没几步就是房门,推开房门,已经有一个四五十的藏青布袍的老者起身,双眼如星,须长盈尺,瘦而如松柏之干,颇有些道骨模样。他没有问时晙如何,倒是一双眼睛扫了孟嘉一眼,便再挪不开。直到孟嘉略显尴尬地落座,他的目光仍锁在孟嘉脸上,双目浮现一种困惑而惊异的光彩。
孟嘉有些疑惑,又不便发问,只能向时晙问道:“这位……”
时晙卸了斗笠搁在桌子上,“这位是申先生。”
申溥目中光彩退去,神色如常,微笑道:“老夫申溥,见过孟大人。”
孟嘉笑道:“不敢,晚辈年少,该我向先生见礼才是。”
“不敢,不敢。”
略作寒暄,几人便说起丹慎的事。时晙道:“他让我杀一个人。”
孟嘉诧异:“他要杀个人,也不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何人非要你来杀不可?”
时晙呼出一口气,申溥却接过话道:“闻三日前骁骑右卫上将军卫鹄回京述职,我曾于街头略观其面,他疾厄宫有恶气环绕,左右山林郁暗不明,唇紫无光,近日必有灾祸临身。丹慎费尽心机要使君所杀之人,莫非是他?”
“是。”
“……这你答应了?!”孟嘉脸色骤变,“你怎么杀得了他!”
“我为何杀不了他?”时晙眸光骤厉,“此事成不了,大不了我把命留下!”
“意气用事!”孟嘉握紧拳头,“先不说他上将军的身份,出入仆随是什么身手,单就说他本人,他在战场上浸淫了多少年你最清楚,他是什么本事,他的那些事不必我一一同你列举了吧?凭你现在,就算一对一地和他动手,你能有几分胜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什么都答应!”
申溥面色凝重,叹道:“此事,确实难办。”
卫鹄的名字出来,越戈的心思就藏不住了。
自从楼书行出事,卫鹄彻底接管了西北防务。卫鹄虽然为人不怎么样,打仗倒是难得的一把好手。如今两国议和,两边百姓好不容易都能松一口气,却又不得不防备着被对方咬上一口。如果除掉了卫鹄,泽国朝廷必定生变,防住西北尚可,但短时间内泽国不能主动引战,丹慎便无后顾之忧了。
这个除掉卫鹄的人选,当然最好是卫鹄的仇人,且是有把握和卫鹄作生死一战的仇人。就算是时晙无能,事没成还暴露了自己,那也是他为父报仇心切自己去找死,跟丹慎扯不上关系。
丹慎走这一步,想必筹谋许久,笃定了时家和武湘君那一战有问题。
这一夜并没有商量出个结果。
夜已深了,时晙送孟嘉回去。两人刚踏出院门,却见外头站定一人,身姿丝毫不逊于时晙的挺拔。
孟嘉犹在思索,冷不防在黑漆漆的夜色里瞅见有个人,吓了一跳,低呼一声,下意识退了一步,被时晙接住。
时晙皱着眉看向那人,“谁?”
那人转过身来,冷冷道:“放手。”
孟嘉听清了这个声音,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时晙已经把话顶了回去,“你谁啊?”
“你旁边站的是我的人,你说我是谁?”
时晙脸色大变,咬牙切齿道:“华纾!你也配得上她?!我这些日子没工夫找上你,你倒送上门儿来了!”
华纾冷笑一声,走上前来,“配不配得上轮得到你废话?”
孟嘉见势不妙,忙一把拂开时晙,迎上前去把两人隔开,勉强向华纾笑道:“你怎么来了?外头太冷,我都冻得不行了,有话我们回去说便是。”
华纾沉默了片刻,垂眼道:“你——”
“孟嘉!”时晙微微拔高了声音,转而又意识到哪里不对,瞪大眼睛道,“他跟你住一起?!”
孟嘉干笑一下,“说来话长,我先走了。”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孟嘉回过头,凉凉道:“你嫌弃这时候人不够多是不是?还不赶紧回去!我先走了。”
说完,孟嘉赶紧扯起华纾就要走。时晙却显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几步上前,截住了他们的去路,直截了当道:“你知不知道,你家被山匪围攻的祸事就是被他招来的?”
孟嘉一愣,明显感觉到华纾胳膊上的肌肉也一下子绷紧了。
她皱眉道:“什么?”
“我派人查过,你们家遇匪一事,是由你退婚吴王已故妻甥而起,他姨母就是吴王亡妻!要不是他在虞宁露了马脚,你们家怎么会突然遭难?”
孟嘉回头看向华纾,“真的?”
华纾立刻想抽回手臂,低声道:“……抱歉。”
梁之,梁公子,原来如此。
孟嘉紧攥住华纾手臂,沉默片刻,向时晙道:“你回去吧,外头毕竟不算万全……那事,你要好好地再行斟酌。”
说完,赶忙拉着华纾从另一面离开了。
华纾也不说话,只是她怎么走,他就沉默地随她。走了许久仍没有到家的迹象,孟嘉终于顿住脚步,回头,摸了摸鼻子,“那个……你知不知道回去怎么走,我有些不大认得路了。”
华纾顿了顿,试探着手心向上,反握住她的手腕,默默地拉着她回去。
直到两人进了房门,华纾立刻松开了她的手,却被孟嘉反手一握又拉住了。
华纾顿时钉在了原地。
孟嘉轻轻道:“怎么放开我?”
华纾垂首道:“到了。”
“你真觉得是你的错吗?”孟嘉缓缓上前,正对着他,眸光似水,“梁之,我一点也不觉得。”
华纾眼睫颤了颤,抬眼看她,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想摸摸她的脸颊,却又想起了自己的手也是凉的,恐怕冰了她,又要放下,被孟嘉识破意图,干脆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她叹了口气,柔声道:“我晓得我们家的事是因为别人的贪欲作祟,他们都在心里打好了算盘,只等着一个时机。你不过是恰好赶上了而已,真的……真的不怪你。”
她掌心的余热传递到他手背上,是一点若有似无的暖意。
孟嘉接着道:“我出去之前,仅仅因为你不想让我去就怀疑你,一定使你伤了心,实在是不应该。今天这一通脾气也发得很没有道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你真的已经很好……”
话没有说完,四片带有凉意的唇片紧紧相贴,男子一手合上了门扇,随后将她紧紧地拢在怀里,双手扣住她肩腰,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没多久,自两人相贴之处生起热来。
这一吻绵长悠远,缱绻温柔。华纾在这方面进步飞速,她从前未曾着意时,他便已经颇有些得趣,如今已然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地追随她、逗弄她,勾引她,孟嘉只能笨拙地顺从着他的引导。没多久,她竟觉得眼角酸痛似有泪意,冰凉的肌肤上先是密密地麻痒如刺,渐渐热起来后,又觉得骨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
两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怀中绵软一团,全靠他撑着。预感到再这样下去要出些什么不可收拾的意外,华纾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双唇,鼻尖蹭着她的鼻尖,低声道:“我的卿卿太好,恐怕是没有人配得上的。”
孟嘉一笑,目色如月华流转,戏谑道:“你呢?”
华纾顿了顿,笑道:“要是天下只有一个人能配你,一定是我。”
孟嘉弯起唇角,“做人不能太贪心,有一个就好。”
华纾灼热的手掌抚着她后颈,“是,有一个就好。”
说到这里,孟嘉突然想到一件很不合时宜的事情,微微和他拉开了距离,略略思索一下,才道:“华纾,我自小性子执拗,若喜欢什么,就是一颗心全寄在上头。我还十分吃不得亏,若全心全意的喜欢得不了全心全意的回报,恐怕是要活活把自己气死的。我知晓人心易变,也许今日爱甜,明日喜辣,难求一意永驻……”
话已至此,华纾当然明白里头的意思,却是多年心愿一朝得遂,情到浓时,好话只有嫌少没有嫌多的,遂起了逗弄的心思,只作不懂,笑道:“到底想说什么?”
孟嘉也觉得绕得远了,赶忙把话拉了回来,不大好意思道:“要是你我有一日改换了心意,便只将彼此放了,想来最是两下欢喜,胜过彼此折磨。”
这可真不是一句吉利话。
华纾放在她腰上的手掌轻轻滑动,顺势捏了一把她腰侧软肉,另一手从后颈挪到颊侧,作势又要吻下去,低声道:“还没做成真夫妻,就想着要抛弃我了?”
孟嘉脸红道:“不是,我说的是男子总有三妻四妾,要是你……”
华纾把她剩下的话都堵进唇齿,又是一阵缠磨,才餍足地松开了她,正色道:“我们不同……我若有异心异行,当遭五雷击顶、挫骨扬灰。”
“你若变了心……”华纾垂眸道,“我一定把令你变心之人剔骨削肉、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