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打了个哈欠,同华纾一道迈出承先门的时候,已经是未时。
今日朝会除百官例行贺报之仪,只有两件大事,一件是婚事,一件是淮南节度使华钊封王一事。
婚事有两桩,头一桩是重宣赵缁和定王女玉双县主的婚事,期定于二月二。第二桩是华纾和孟嘉的婚事,期定于三月初三。
不过,因着老子封王,显然华纾的风头,一时要盖过了赵缁,在京中年轻一辈里拔了头筹。
这在年轻人看在眼里自然是羡妒交加,在老臣看来,则未定是件好事——淮南王是个半绝之人,他唯一的儿子都捏在朝廷手里,搓圆捏扁全由朝廷。封了王爵,只不过是给个甜头,恩威并施,一是让他克制吴王势力,二是让他老老实实地替朝廷卖命,把淮南这块大富之地好好攥住。
而对华纾来说,淮南王世子的身份,会把他更牢地锁在京城,此后再不能随意乱动一步。
华钊封王一事,孟嘉前两天隐约听赵缁提了一嘴,心下有些考量,因此并不十分惊讶。只是——
“没想到,竟这么快。”
华纾挑挑眉,“你说婚事,还是说我要受封世子的事?”
孟嘉一愣,见路过的官员多向她投来异样目光,遂噤了声,待登车后,才低声道:“都不慢,像被谁赶着似的。”
毕竟,华纾进京,才不过月余而已。
华纾笑道:“那你怎么不问问,是被谁赶着?”
“问什么?”孟嘉笑道,“不到三月,必有分晓。”
华纾捧着她的脸,认真道:“我想让你问。”
孟嘉扯下他的手,无奈笑笑:“果真不必。”
华纾反攥住她的双手:“孟嘉,你曾经问过我,我拿你当什么?今天,我也问你,现在,你拿我当什么?”
孟嘉没料到他突然问出这个,不禁抬眼看去,见他眉眼间寻不出一丝笑意来。
是认真了。
她支吾道:“怎么想起这么问?”
华纾沉默片刻,淡淡道:“因为我突然不想让你不明不白地完成一场所谓的赐婚了。”
这个人必定是属于他的,他从没质疑过这一点。但在大明殿受旨时,华纾瞥见她无波无澜的神色,骤然萌生了一点贪念——这个人为什么不能完完整整地属于他?真的不能吗?
她一直都是那么分寸恰当,从来不去问他想什么,也从来不告诉别人她在想什么。这当然无可挑剔。
可是,他也不行?他为什么不行?!
他的一切,难道她毫不在意?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足够的把握,唯独对她,真是近似了无可奈何。
她究竟是——
孟嘉思索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我只能说,如果今天我是被赐婚给赵缁,说不定会相当有骨气地被史官记下一笔……大概你于我而言,起码是一可信之人。”
华纾勾勾唇角,“真的?”
“真的。”孟嘉揉了揉眼睛,疲惫地往后侧一靠,“我不行了,打个盹儿,到了叫我。”
华纾心满意足地挪到孟嘉身边,把女子扶在肩头,低声道:“睡吧,到了我抱你下去。”
孟嘉调整了一下,寻了个舒服姿势,果然靠着脸颊处的软缎沉沉睡去了。
等醒来时,是在华纾府上。
孟嘉抬头打量了一下略为眼熟的布置,想都没想,一翻身又向里睡去。
说真的,华纾要是对她有什么不轨之心,早就有了。昨夜华纾在软榻上将就,大不了今夜她在软榻将就,回去还是在这儿,左右都是他的地方,睡哪里不一样?
孟嘉未作他想,一翻身,手撞上了什么柔滑而有弹性的东西,她心里一咯噔,立刻睁眼,抬头就瞧见了一张艳丽得吓死人的俊脸。
华纾把险些弹起的孟嘉按下,笑道:“这么大反应?看来是还没习惯啊。”
孟嘉干笑了一下,伸手去拂他的手,“我占你的床多不合适……”
华纾硬是按着她肩头,慢慢笑道:“怎么,夫人是嫌这床小了?不够我们两人同歇?”
这不是废话吗?他们俩之外,这床起码还能睡下三个人,哪儿小了?
装听不懂她的话是吧……孟嘉脑子一转,计上心来。
华纾见女子停了微微挣扎,既没有红脸,也没有答话,正自诧异,就见孟嘉抬起了胳膊,那只玉琢样的纤手隔着薄薄的中衣放在了他的腰际。
孟嘉闭着眼睛,微笑里莫名带着一点狡黠意味,“少君说哪里话……我是怕自己睡相不佳,恐惹人笑话——”
说着,女子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在他腰胁抓弄起来。
抓了几下,孟嘉感觉到不对劲了。
她睁开眼睛,讶异道:“你居然不怕痒?”
华纾微笑道:“我为什么要觉得痒……失望了?”
孟嘉更糊涂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没人抓过你的痒吗?”
“你是第一个。”华纾低眉道,“原来……”
清透五指从她肩头一下子滑到了腰际,学着她的动作迅速抓了几下。
“哈哈哈……”
华纾搂着笑成一团的孟嘉,唇角弧度更大了许多,“原来卿卿是怕这个的……”
孟嘉笑得眼角出泪,脸都酸了,断断续续道:“别……我错了……停……”
真到停时,那在她腰胁间作乱的十指却已改成了掌心,细细摩挲起来。石榴色的薄唇覆上她的唇齿,慢慢咀嚼着她凌乱的气息。孟嘉双手推在男子柔软而有弹性的肩头,乱七八糟地被逼回那堆柔软的锦缎之间,一时慌了神。
怎、怎么会这样的!
华纾却并没有深入地再掠夺她,而是稍稍离开了那诱人的檀口,诱惑道:“卿卿喜欢这感觉吗?”
孟嘉红着脸:“不——”
石榴色的薄唇堵住了拒绝,碾磨了凤凰花瓣似的唇片一阵,又低声道:“喜欢吗?”
孟嘉声音有点儿哆嗦:“不——”
如此重复六七遍,孟嘉觉得自己脑子发晕,唇瓣都灼热起来,在华纾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发问之后,终于忍不住道:“喜欢,喜欢行了吧……”
华纾低低地笑起来,喃喃道:“我也喜欢……”
以为是尽头,没想到是开始。华纾倒没有做什么更过分的举动,只是让她嗓子干得冒烟而已。
到夜间入梦,孟嘉鼻端都是华纾身上一股淡淡的苏合香气。
孟嘉朦朦胧胧间不知是梦是真,冒出一个念头——以前怎么没发现苏合香这么好闻的……
元日朝会后,又是三日假。孟嘉不惯整日闷在屋里,遂仍旧回去。
赵缁的婚事用处都摆在明面上,没什么可深想,更多人的心思,都和着淮南王的事,放在了猜度孟嘉和华纾这场婚事的用意上。
短短两日,不少流言已经长了腿似的跑进孟嘉耳朵里,不比她刚从岭南回朝时候差多少。
“……我是哪个宗亲流落在外头的私生女?”孟嘉坐在罗汉床上一边翻书,一边和秋筠闲话,“亏他们想得出来——哪个宗亲会同意自己的私生女这么胡作非为。”
秋筠原本低头写字,闻言挑挑眉:“原来你是这么评价自己的?”
孟嘉笑道:“他们眼里,我可不就是这样?”
秋筠耸耸肩,蘸笔,落墨。
孟嘉好奇起来:“你写的什么?”
“我写了个新本子,练一练书封。”秋筠头也不抬,“长乐记,这名字如何?”
“什么故事?”
“就是你说的那个故事。”
“我说的?”孟嘉暗自疑惑,“我说过什么故事?”
“乐小娴。”
孟嘉抬头,惊讶道:“她?”
秋筠点点头,挑眉道:“不好?”
“好是好,可是……”孟嘉摸了摸脸颊,“这才几天,你就用她的事写出本子来了??”
秋筠道:“简单。”
“你要刻书?”孟嘉笑道,“那我可要瞧瞧。”
秋筠搁了笔,穿鞋下榻,“我去一趟书房。”
秋筠走了,甜缨换茶送热糕进来时,孟嘉忽听得外头有人声,随口问道:“外头是谁在喧哗?”
甜缨向外看了一眼,嘟着嘴:“是宓公子,他——”
甜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孟嘉觉得奇怪,放下书,自己出门去听,刚出房门到廊下,就听见歌声,只是那调子古古怪怪的。走近宓洮的窗子,内容才清晰起来。
“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
孟嘉脚下一歪,扶着花台稳住身形,身后传来幽幽的询问:“其实我一直想问,他这么欢快,是要重操旧业了吗?”
孟嘉回头看见脸上青红交加的秋筠,干笑了一下,“他这——”
说话间,宓洮拉开了房门,阳光灿烂道:“又是美好的一天呐!”
瞧见外面的三人,他眨了眨眼,“小孟大人?”又越过她看向秋筠,“青笋姑娘?甜缨姑娘?”末了一笑,“大家早上好呀!”
“不早了!”秋筠冷笑一声,“现在起码是午时了。”
宓洮走出房门,十指交叉左甩右甩,慢慢悠悠道:“非也非也,按道理来说,人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就是早上。对于你来说,你的早上大概是卯时,而对于我来说,早上就在巳时和午时之间,所以我说——早上好姑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