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皱眉:“你说什么?”
华纾却没有回答她,径直带她进了一处旷大院落,按位置和布置来看,应当是正院。孟嘉就算昏了头也知道,此处一定是华纾的居所。她心里有点儿着急,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华纾,你长点儿脑子,别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华纾咬了咬牙,“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太纵着你!当日为何陡生怯懦,没有直接将你带回淮南!”
他真是昏了头了,不知道天底下爱美之心人人都是一样。就算美玉明珠身上遍布勾刺,照样有他这样不要命的往上贴。
说话之间,华纾一脚踹开了房门,穿过一扇十二折黄花梨木嵌彩绘山水屏风隔断,将怀中人放在软枕厚褥之间,“别动!”见她眸中溢出局促慌乱,又恶劣地两指勾开她腰间金带,语似警告,“否则会不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了……”
孟嘉一僵,虽然知道是威胁,也只能硬生生按下挣扎的冲动。
这个人,顺着出不了大事,一激说不定反而糟了。
冷静……冷静……
孟嘉抬臂把枕头一拽,放松地歪了下去,“动什么动!我全身都疼,恐怕又要作烧,既然府上不嫌我打扰,有劳再给我叫个大夫。”
说完,她竟往里一转身,闭目养神去了,扬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哼哼道:“想必少君也不缺这点儿金子,待会儿记得把腰带还我。”
华纾:“……”
男子垂眼看着那条背对着他的小人儿,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个人……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孟嘉怎么可能睡得着!她腿上疼,身上冷,忍不住想打哆嗦,又隐约觉得一股火要从胸腹间漫出来,把她烧成灰烬。她一把把锦被扯开盖在身上,拧紧眉头蜷缩起来。
就是平时,她也未见得在华纾面前有反抗的余地,更别说现在了。
她现在简直有些片刻如年之感。即使闭上双眼,眼泪也忍不住地从双睫间满溢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一声叹息,她被一双暖热的双手扶起身来。孟嘉无力地靠进华纾怀里,任由外衣被解去,三分湿冷的中衣也被重新换过,才再度被塞回衾褥之间。有三根手指搭上她的手腕,空气静得可怕。
孟嘉掀起眼皮,看清对方面目,笑了一下:“你还真懂医术啊?”
华纾的神色此刻已经缓和了许多,至少已经跟平时不挂那假笑时无异,“马马虎虎吧。”
“那可未必。”孟嘉勾起唇角,“在襄城时就能用自制的迷药把我迷晕了,恐怕是有两分真本事的。”
说来,从襄城返京时,她问什么,华纾竟老老实实就说了,这点当时让她颇为不解。如今,却不大在意里头的缘故,提起这件事来也觉得仅是一句乐子罢了。
华纾闭目道:“我当时蠢笨,后来想想才知道,何须用药?若当日豁得出去,与你床笫之间搅个筋酥骨软,看你清清醒醒又无可奈何地要被我裹走,岂不是更妙?”
孟嘉闭嘴了。
华纾等闲不与她说这样的玩笑。
切过脉,华纾转身写了方子,出门一趟,回来向架上取了一个青瓷瓶,又来到床边坐下。
孟嘉:……?
华纾:“腿不要了?”
“……”孟嘉指指他手里的瓷瓶,一手默默地盖上眼睛,“你好歹给我叫个侍女吧?!”
华纾挑挑眉:“此药用药手法特殊,我府上暂寻不出学会的侍女来。论理,尔乃病者,我为良医,何须避讳?”说罢,他竟又坐了下来,替她整了整中衣衣领,笑道,“论情,我已替你换过两次衣裳,可曾对你有什么逾越之举?却叫你不能对我全然相信?还是说,你觉得我二人之间仍有男女大防一说?”
孟嘉大窘,哑口无言,默默抓紧了衣领——这儿当然没别人的衣裳,尺寸于她而言太大了,能明显地感觉到衣衫是松的,轻轻一拽就能拉下半个肩头来,让人……没什么安全感。
她勉强弯了弯唇角,心道:华梁之,你最好是个聪明人。
“多谢、多谢……”孟嘉讪讪,心里的热气陡然漫上肩颈,顺着耳下烧上面颊来。她闭上眼睛,灵机一动,懒懒道,“要不然你教我呢?我也蛮聪明的。”
华纾拉住她一只冰凉的脚,一手把衣裳从脚踝处捋起来,闻言冷笑一声:“聪明——你可真是聪明!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看看那群老狗里还有能比你更聪明的吗?”
孟嘉虽然疼得想发糊涂,到底心里是清明的,不服气道:“我入刑部一年,多蒙唐大人指点教诲,我并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地包庇罪将。他对我有恩,今天也算还报,我乐意——啊!疼!华纾你轻点儿!”
华纾两指沾了药膏抹在女子光裸的腿脚肌肤上,掌心揉着药膏画圈儿,斥责道:“怕疼还嘴硬!”
孟嘉不说话了。但嘴巴一停,注意力就全集中在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让她感到不大自在。
饶是民风再彪悍的地方,也知道此举是太过逾矩的。华纾一派君子坦荡荡的模样,孟嘉也就没什么心思忸怩作态——尤其是在华纾说他和甘春没有婚约之后。
但现在想起来,这句话其实有点儿问题。
孟嘉脱口就道:“宫门前,你说你和甘郡主没有婚约?”
华纾手上动作没停,淡淡地回了她一字:“嗯。”
孟嘉眼珠一转,“那你是和哪位皇室宗亲有婚约?”
华纾笑了两声,按在她腿上的力道更轻了些,悠悠道:“你想知道?”
“不想。”明知故问,必然有诈,她不能上当,“不过这样大的事情想必不日便有明旨,到那时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到时么……”
孟嘉数了数手头的余银,笑道:“喜酒却未见得能吃,一份薄礼是少不了的。”
华纾看了看她,艳丽的面孔上现出一种玩味神态,不似嘲笑不似生气,似乎是觉得什么很有意思,半晌,意味深长道:“原来,我的卿卿是爱听这个……”
孟嘉掀开眼皮,“什么?”
“难道卿卿没有发现,你似乎对我的婚事格外感兴趣……”华纾按着少女脚踝,若有所思,“而我记得上次我是曾对你有过盟誓,你这般旁敲侧击地想问,莫非是要我同你一遍遍确认心意?那倒确实是我.的过错,未想到女子春心欲动,原该是爱听几句好话的……”
孟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真的?”
她动了春心?
爱听华纾说好话?
……不会吧。
华纾顿了顿,咬了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循循善诱道:“要不然——你想一想,若是这些话是从公祖珛嘴里说出来给你听,你高不高兴?”
……??!
孟嘉抬起手摸了摸小臂上的鸡皮疙瘩,面无表情:“别胡说。”
开什么玩笑?!!
先不说此人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要么背景不简单,要么手段不简单……总之是她绝对绝对想远离的人物。单就感情上来说——公祖珛,人家是有心上人的好不好!!!
但是这件事系属人家的私事,她随口道来总归是不大合适,因此孟嘉并未提起。
怕华纾再度语出惊人,孟嘉遂率先接道:“你按完了吗?能不能快点儿!”
华纾反而放慢了动作,道:“我也没力气了,想听两句好听的。”
“那你起开!”孟嘉撑着坐起身来,将锦被掀开,伸手去够瓷瓶,“我看你这手法也没什么特殊的!”
华纾没料到她这一着,眼疾手快一手把药膏挪了,一手就势从胁下揽住了女子脊背,把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进了许多。
孟嘉陡然贴上一个热身子,不禁一哆嗦,十分清醒且迅速地认识到自己犯了蠢。
华纾在她耳边笑道:“卿卿真是了解我,投怀送抱比山盟海誓还要有用……”
孟嘉立刻头皮发麻心跳加速,双手竭力推开身前之人,这时分看去,却怎么都似有一股欲拒还迎的意味。女子陡然身子一僵,惊恐地感到右耳垂被一个温热湿润的物什细细环绕,随即被轻轻地咬了一口。
孟嘉捂上耳朵,大怒:“华纾!你属狗的?!!”
华纾绕回她面前,紧盯着她水灵灵的眼睛,低沉笑道:“我要是属狗的,那你属什么的?兔子?非要被我追着,就不肯回头一次,好像我能吃了你。”
孟嘉把头偏向一边,挪开眼睛,低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男子揽紧了怀中人,吻上她的鬓角,一寸寸地沿着女子细嫩的肌肤向下,体会着满怀温香软玉细细发起抖来,他气息也如被搅乱的一江大潮,几近崩溃,喃喃道:“卿卿不懂,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些……七年前我以为你是男子,见你如日如月,总是这世间独一无二之景,疑心自己生了心病。我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也不惧蜚语流言,却总是不知你会是什么心意,生恐一着不慎害了你毁了你。及至你出了丹山,我叫人日访夜探,晓得你是虞宁孟家的女儿,自然欣喜若狂,彼时却为种种不能前往,忧心如焚,见你拒婚无数,才始略安。”
“去岁我原欲年底亲往,到了虞宁才知你只身离去。我寻你到京,上元一遇,你却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拿住了夏深手底下的人,晓得你往岭南,便知你是寻了时晙去,没有多久,就传来岭南为时晙收复的消息,这中间的变数只能是你!那时我以为你属意时晙,肝胆俱裂,在襄城劫了你,想把你带回淮南。你跟我说,你对时晙无意,却定要赴京。”
“我的命悬在京城,一刻也放不下,所以,我来了……”
华纾轻描淡写,言语间却令人心若针刺,“卿卿,你说,我是不是一直在追着你?如今我捧在心尖上的人,却把自己弄成这样,可知我见在双目,如何痛入心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