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
闻疏清的意识倏地回笼,回忆里带着探究眼神的李志南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手机处理消息的池恒洲。
池恒洲一抬眼,给了闻疏清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快速地吩咐电话那头:“按照之前的方案处理就好……林来越不同意?”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池恒洲站直了身子,闻疏清只能隐约从那头听到“家庭”“林夫人”等等字眼,但随即被池恒洲打断:“好了,我明白了,不用再劝他了,直接把两个方案都发给他,让他自己做决定。”
挂断电话,放下手机,再看向闻疏清……一连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坦然到闻疏清都忍不住先一步移开视线。
“上班时间还来陪我?”他挑了挑眉,看起来依然是那副轻松的模样。但这一套对池恒洲没作用,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双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他在试探。这个念头生出来的一瞬间,池恒洲弯了弯眼睛:“走之前我已经交代好了,不过有很多事情他们还是会习惯找我商量。”
一路以来他都是兢兢业业的,领着公司一批核心员工一往无前,同样也是亲力而为。兴许是池恒洲靠谱的印象随着他每次正确的决定而逐渐加深,那些员工也愈发习惯遇上事儿了就找他。
这不是个好兆头,一个公司的运转从不能只靠一个人的决策而行事。所有人都习惯依赖他的决定而前进,可没有一个人能永远正确,池恒洲一旦出了错可能就会带着公司一并万劫不复。
池恒洲看得很清楚,但同样的,他也明白眼下不是改变的好时机。
他转而望向闻疏清:“接下来要去哪儿?”
春寒料峭,即便这片湖的景色有多么动人心弦,池恒洲也得考虑到身体健康之类的而及时叫停,好不影响闻疏清后续的安排。
其实他们之间已经相隔了七年的岁月,但池恒洲却出乎意料地感觉这七年眨眼间便过去了,他看着闻疏清,还是能第一时间想起那些相隔甚远的过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与闻疏清的脑回路对上。
闻疏清对演戏的坚持足以证明他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更不会因为一点冲动而持之以恒地演戏那么久。
只要他喜欢,池恒洲就甘愿做那个托举他的人,送他去更高、更远的颁奖台。
闻疏清不知道为什么,池恒洲的话里话外都和暧昧挂不上钩,心里的警报器迟迟没响起,他却觉得烦躁。
那种烦躁来源于池恒洲,但又并不想将矛头指向池恒洲,简直矛盾到了极点。
他猛地闭了闭眼,试图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赶出去:“我不知道,看你吧。”
“H市的大导游,我就全指望着你带我游山玩水了。”闻疏清换上一副更为轻松的表情,甚至有闲心冲池恒洲眨了眨眼。
池恒洲一顿:“我其实很久都没有……算了,你要看瀑布吗?”
“行。”选择性地忽视了还没说完的前半句,闻疏清堪称冷漠无情地让池恒洲走在前边,自己一个人跟在后边。
池恒洲摇头,却在余光里瞥见水面上倒映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的嘴角。
那点超过前任之名、完全出于下意识了解而反应的亲昵感让他生出了更多蠢蠢欲动的心思,但很快被压在心里,随着更多不可见人的想法一并沉入水底。
下一站要参观的景点随着池恒洲的随口一说,闻疏清的不反驳而定了下来,但在坐上去往瀑布的公交车之前,他们还需要先解决自己的午餐。
闻疏清还算正常,作为艺人的必修课就是管好嘴,平时他的饭量也不算大,平时也有运动健身的习惯,一上午下来还算接受良好。
但池恒洲并不是艺人,虽然说他日常会健身,但对平时的吃食并不严苛,眼下走了一上午理所当然地饿了。
解决完一顿午餐之后,池恒洲目光落在闻疏清丝毫不做遮掩的脸上,忽然一顿。
闻疏清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手摸上了自己的脸也意识到什么:“……忘了。”
望承湖的人流量小,那个时候池恒洲没想起提醒,闻疏清也顺其自然地忘了。
但池恒洲刚刚提醒过闻疏清那个瀑布的人多,只要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闻疏清实在不敢笃定里边没一个人能认出自己。
何况这些天他的名字天天往热搜上挂,一会儿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翟知乐自述,一会儿是他的名连着《见星》宣传……更别说就在昨天还有翟知乐狂热粉拿着刀谋杀未遂。
是的,随着那段惊心动魄的谋杀未遂视频被上传网络,只消片刻,那个姑娘的微博账号便被扒了出来。
她本身就是个一脚迈进私生粉行列的毒唯,自从闻疏清的名字与翟知乐连一块之后便记恨上了闻疏清,即便最后翟知乐塌得轰轰烈烈还是一口咬定全都是闻疏清的阴谋。
在自身洗脑的情况下没谁能把她拉出来,日复一日的仇恨让她做出了一个决定——也就是后来闻疏清所遭遇的一切。
作为一个成年人,她要自己承担起一切责任。
但那些已经和闻疏清无关了,他也不想再去看。池恒洲也知道一点,即使在游山玩水到处逛街的时候也没提起。
但这些都是题外话,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该怎样才能盖住闻疏清的脸。
池恒洲皱着眉思索起来,闻疏清的这张脸实在太有辨识度,但凡看过一次就很难忘记的漂亮让他在掩饰这条路上根本迈不出一步。
平常的口罩帽子确实不太管用,只要露出那双富有记忆点的眼睛就能让人指着“啊、啊”地辨识半天。
半小时后。
闻疏清冷着脸看着快被裹成企鹅的自己,围巾、口罩、毛茸茸的帽子一个不落,甚至还带上了非常显眼的墨镜。
“池老板……”
闻疏清的声音都透着股冷静的死感,幽幽地响在池恒洲耳边,“你这是干什么呢?”
坦白来讲,H市的天气依旧算不上温暖,但裹成闻疏清这样的放眼街上还真是一个都没有。他穿着这身上街妥妥地视线收割机,但令人拍掌叫绝的是,因为裹得过于严实以至于把闻疏清本人的特征全遮住了,倒是不担心会有人认出他。
这身离神经病只有一线差距(夸张)的衣服,让提出设想的池恒洲也沉默了。
但他的沉默和闻疏清的不一样,闻疏清抿了抿嘴,更加平静了:“你笑什么?”
池恒洲马上立正,据理力争:“我没有笑,是你看错了。”
“你口罩还捏在手上没带呢,笑不笑什么的难道我还没有眼睛分辨不出来吗?”
最后闻疏清还是带着这身装扮上了公交车,在一众注目礼中做到了最后一排。被有意落在后边的池恒洲半点儿情绪都没有,难得笑眼弯弯地跟在后边投硬币:“藤真瀑布,二个人。”
这身扮相效果出奇的好,一路上居然没有一个人认出闻疏清——或者说,即使有人认出来了也会怀疑自己。
闻疏清藏在墨镜下的眼睛咕噜咕噜转着,起码观察到了七八个人欲言又止的神情。
甚至有一个人都举起手,一句话快要说出了口:“欸,请问您是……”
闻疏清朴实无华地扭过头,大大方方地看着那个人。随即看到那只伸出的手默默颤抖起来,最后收了回去:“您……看着还挺眼熟的,但应该是我认错了,不好意思啊。”
闻疏清点头,高大的企鹅慢慢踱步去了戴着口罩的池恒洲身边。
“管用吧?”池恒洲这种接近于纯粹玩乐的表情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闻疏清脑海里闪过那些或沉稳或高冷的新闻图,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闻疏清想都没想:“下次我不会上你的当了。”
池恒洲愣了愣,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好。”
“下次不会了……如果你实在很不愿意的话,那下次我来?”
闻疏清默了一瞬,强大的想象力先他一步勾勒出池恒洲被裹成企鹅的样子……
闻疏清蓦地抬起头,反应迅速,声音更是斩钉截铁:“别了。”
他这样就够显眼了,更没办法想象着之后身边还要跟着个闻疏清版企鹅plus,尤其是这个plus版企鹅的真身还是池恒洲。
“这么嫌弃吗?”池恒洲叹了口气,但依旧弯起眼睛,“行,之后补偿回来。”
闻疏清坠在他身后跟着走了几步,看向那个带着雀跃的身影,倏然意识到不对劲——似乎在无意间,他就把池恒洲安排进了以后。
带着以后的承诺一个劲儿地说了出来,闻疏清后退一步,那点恐慌感便溢了上来。
这并不是个好的征兆,明明现在一切都没走上正轨,他却迫不及待地许诺一个接着一个的以后,可他根本没把握能走到那个以后。
闻疏清眨了眨眼睛,刚想开口却觉得喉咙里一阵阻塞感。目光停在那个一直往前走的背影上,心下一阵心悸。
可还没等他停多久,甚至没来得及让他掩饰好,那个背影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脚步忽然放缓了。
明明池恒洲没有回头,可他却像什么都知道一般。一声不吭地放慢了脚步,自然到闻疏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抬起脚,垂眸藏起那点慌乱的情感,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跟在身后的脚步声终于如预期般响起,池恒洲收敛起眸中的笑意,更加认真地走在前边。
水从高处往底下的水潭坠下,哗啦啦的声音快要盖过那些本就模糊不清到快要混进人群的脚步声,池恒洲却依然很耐心。
他一步一步尽职尽责地在前面引路,闻疏清在心里扯了扯嘴角——真是个好导游。
就是他这个游客实在不太专心,大概放在旅行团里也是最令人头疼的那个,永远特立独行,永远沉浸在自我里无法自拔。
然而还没等闻疏清再在心里说出什么更嘲讽的话,池恒洲的脚步停了,他也停了下来。
如银丝般的水往下飞奔,连带着闻疏清的衣服都被溅上了,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闻疏清。”身边人的声音非常低,要不是闻疏清有意捕捉大概会被瀑布声盖过去。
闻疏清听见那个人说:“不要着急,我会等你……我会一直一直等你。”
闻疏清睫毛颤了颤,甚至没能鼓起勇气转头看一眼。
如果他转头看了,或许能看见池恒洲一如既往的平淡神色里多添了几分无法言说、无法想象的情绪,那些情绪深深地沉在眼底,像在谱写无人知道的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