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一过,天冷的越发明显了。丝丝缕缕的寒意毫不客气的钻入行人的骨缝,有御寒之物的富贵人还好,只怕庶民百姓难捱。
往年这个时节,越女家还在为筹备过冬所需之物而奔走劳累,今年却是不用了,因为越女母女现居于太子丹手下人所安排的一处别馆之中,衣食供应齐全,自然不用再为生计奔波。
比起那些可怜受冻的人们,越女简直幸运无比,但她心里却不这么认为。如果可以,她很想说一句,“纵然身披锦绣,有温室可居,但我并不欢乐。”
不过这样的话,越女注定是说不出口的。因为位在她之上的人不会有闲心听她说这些不识抬举的话,而对处境比她还凄凉的人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愚者的无病呻吟,无论如何,穿的暖的人同没得穿的人是说不着这些的。
那同亲近之人说呢?不,也不行。
她根本不敢向母亲提起这些,生怕勾起自家阿母对父亲亡故的伤心。
在这个衣食富足的冬日,越女的精神却匮乏的像一片荒地。她倾诉无门,每天吃吃睡睡的,反而神思倦怠,身材也越来越消瘦了。
一日,在拜访完刘翁后,庆轲顺路去看了越母。这是他第一次上门,过去一段时里,因为越父的事,他一直对这对也算因自己而倒霉的母女心怀歉意,但也仅此而已了,庆轲不是那种爱把所有过错和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的人,力所能及的忙他一定帮,超出能力范围的他也不会托大。
越母见是他来了,便客气地迎他进门,又唤来女儿一起待客。
因为已经知道刘贵本叫庆轲,是贵族之后,所以母女俩皆尊称他为先生,还是在庆轲的再三推辞下,二人才放弃了这个称呼。
可称呼是纠正过来了,其他方面可没法子。庆轲不是个迟钝的人,他能觉出这两人对自己不太热情,自己怕是讨她们嫌了。
不过人家怎么样是一回事,庆轲有自己的态度。哪怕受了冷待,他也没怎么气恼,只道:“伯母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如果不方便同身边人说,大可以来找我。”
“……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越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应了下来。
看着眼前踏实可靠的青年,她的心有些动摇。一方面,因为丈夫的死,她对庆轲是有怨念的。可另一方面,她又清晰的知道并不能把所有的灾祸都归咎于是庆轲带来的。
况且,他们母女被迫来到燕国,举目无亲,身边相熟的人不过一个庆轲,再加上刘翁一个老人家罢了。若真有要紧事,不求他还能求谁呢?
想到这些,越母枯坐在那儿,久久不能语音,庆轲见此情景实在太过尴尬,再加上他一个大男人同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也的确是没什么好聊的,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正当他起身要开口告辞时,越母有反应了。她一样站了起来,把女儿拉到身前,道:“刘……庆轲,难为你不嫌弃,愿意叫我一声伯母,如果方便的话,我如今确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庆轲道:“您请说。”
“诶。”越母忙不迭的点头,沉声回:“他父亲去世前,曾说过遗憾没有多教越女一些文辞。现在他人不在了,这些东西我也不懂,就希望能拜托你给越女找一个师傅。”
越父的遗言是其一,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越母没提。知女莫若母,即使越女千方百计的隐瞒自己心绪不佳的事实,越母也能从她微小的变化中察觉出来,所以她就希望让女儿在师傅的教导下学些东西。能找个事做,总好过成天闷闷不乐的。
庆轲倒是没想太多,也不觉得算什么大事,便一口答应下来,“好,伯母稍等两日,等我寻觅一合适之人再来答复。”
“好、好。”
这下越母终于高兴了,脸上的笑意也变的真心了几分。
庆轲和她又聊了几句,之后就径自离开了。整场会面,越女都没说话,只是在人走时起身送了送。
她这副样子,倒叫越母有些发愁。她牵着女儿的手回卧室,劝慰道:“别总这样,人家也不是坏人啊。”
“我知道。”
越女声音闷闷的,“阿母,我知道的。我只是……只是有点埋怨自己。”
“阿翁说他病了,不怨任何人。那个田先生也说手下不是有意的。等到了庆轲呢,除了在咱们家那个废弃仓房躲了一会儿外,更是没主动招惹过谁。”
“或许该怪周犬子,但他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临走前我到过他家,见他断了一根手指,整个人呆呆傻傻,怪可怜的。虽然他又蠢又拖累人,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看他这样,我心里也就恨不起来了。韩叔母向来强势的人,今却哭哭啼啼;周叔父也闷着头,一声不吭。”
“阿母。”越女抱住自己的母亲,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有什么不知道的?”室内,公孙先生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明玉,十分不解。
明玉无法应答,因为她正惶恐着呢。就在刚刚,她从公孙的嘴里得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她的“兄长”回来了,而且与王上已见过面。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足以让明玉心神不宁,因为太过焦虑,她一时无法言语。
见她总也不说话,公孙先生逐渐没了耐心,问道:“好歹兄妹一场,不高兴就算了,为何会如此介意?”
“你们俩……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龃龉吗?”
明玉果断否认,“不,他对我有大恩。”这是真心话,她始终认为,如果没有茅焦推她的那一把,她现在恐怕还是个卑微的命。
她只是担心,担心王上突然有一天会把一切事情都想起来。届时,王上与茅焦会怎样暂且不提,明玉是一定要承受怒火的,毕竟王上平生最恨的就是旁人的欺骗和背叛。
一想起那些得罪过王上之人的凄惨下场,明玉就感到心有余悸。她对公孙先生诉说道:“我是担心王上的态度,厌弃我倒也罢了,只恐会迁怒于公子。”
“这个么……”公孙捋着胡须,安慰道:“依我看不用多虑,你儿子前途大着呢,日后会比你这个当母亲的要受看重得多。”
明玉几乎是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对方给自己的预言,不过她并没有表露出分毫,只轻声道:“怎么敢这样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