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顺手取出两个茶杯，轻放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在里面斟满茶水，示意叶景瑜和柳裕坐下。

叶景瑜把一旁的凳子挪开，扶着柳裕坐下。

蔡氏见状，低声一笑，掩唇道：“对娘子照顾得还是周到，将儿子交给你我也放心。”

柳裕撑着胳膊，百无聊赖地拾起茶杯正要喝，叶景瑜却先他一步拿走茶杯，放在唇边小心地吹了几口气，才喂给了柳裕。

柳裕皱了皱眉，嗔怪地看了叶景瑜一眼。叶景瑜却十分坦然，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蔡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并没有什么感情。

“今早杨莹莹来找过给我。”蔡氏又重复说了刚才的话，这次语调平淡没什么起伏，像木头。

柳裕点了点头，叶景瑜在柳裕旁坐了下来：“嗯，可是和柳裕有关？”

蔡氏眉眼弯弯，忽而笑了，十分诡异。她将喝完茶水的茶杯在手中摆弄，一边含笑看着叶景瑜：“柳裕可是有夫之夫，他万不能和你在一起。趁早离开他吧。”

一招见血，一语中的，开门见山，没有丝毫铺垫。

叶景瑜好整以暇：“柳裕是我明媒正娶。”

“杨莹莹也是柳裕明媒正娶。”蔡氏反驳道。

柳裕找到对话的漏洞：“对啊，叶景瑜明媒正娶的我，跟柳裕明媒正娶杨莹莹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很复杂。

蔡氏的四白眼滴溜溜转，像是故障了的机器人：“啊……&*……%&”说了些口齿不清的话语，就连语言系统也故障了。蔡氏皮肤肉眼可见地变黑，青茎蔓延上脖颈。她抽搐着，神色中有挣扎之态，眼中热泪盈眶，似要告诉柳裕什么。

最终也是一字也未脱口，嘴角便渗出鲜血。

“夫人，你怎么了？”柳明臻关切的声音从蔡氏后脑勺传来。蔡氏半哭半笑，只是一味摇着头，颤抖着推搡柳裕。

“快走。”叶景瑜发现不妙，牵起柳裕就跑。

刚跑到院子中心，便听得“砰”的一声，柳裕的小屋子轰然炸开，四分五裂，碎片四处纷飞。柳裕怔在原地，心中想着蔡氏。叶景瑜牵了牵柳裕，见柳裕坚硬如石膏，便索性将他横抱起来。

“火烧眉毛了也不着急。”

抱着柳裕七拐八拐进了一处胡同，一抹粉色在叶景瑜眼前展开。

一名男子，身形修长，比叶景瑜稍矮。

他转过身来，苍白的脸，红艳的薄唇，眼中有愠色。

是杨莹莹。

“把柳裕放下。”杨莹莹捏着兰花指，扯着嗓子对叶景瑜尖叫道，声音之刺耳，呕哑嘲哳难为听。

叶景瑜微微一笑，春风得意道：“好啊，给你，你来接。”说着，便将柳裕抛给了杨莹莹。杨莹莹正要接住，不料柳裕却半途苏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利剑刺穿了杨莹莹的胸膛。

霎那间，漫天花雨，瓢泼一般倾泻下来。杨莹莹不可置信，动了动嘴唇：“你……杀了……我……”

柳裕挑眉：“不然呢？等死吗？”

杨莹莹睁大眼睛，看着胸前的伤口，又茫然地看了眼柳裕：“你怎么……为什么杀我……”

柳裕轻笑，启唇：“你该死。”

杨莹莹用力握住柳裕的剑，掌中渗出鲜血。闷哼一声，拔出剑，黑色的血缓慢地流出来。杨莹莹看了一会儿胸口的伤口，笑了一下：“伤口的形状很好看。”

话刚说完，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砰”

重重落地。

柳裕上前试探，戳了戳杨莹莹，已经硬了。

不对，杨莹莹本来就是鬼，这方法不管用。柳裕正在思索怎样才能知道杨莹莹是否还活着，不料杨莹莹回光返照，忽然睁开双眼，直勾勾盯着柳裕。

“子……子时……杀……杀了……蔡……”便咽了气。

“他说啥？”柳裕耳背，没听清楚。

叶景瑜双手抱胸道：“他说，杀死蔡氏的时间，在子时。”

“你们要杀我。”

木讷没有情感的声带低频震动，柳裕低头，发现地上多了个黑色的影子，身形消瘦。一只手高高举起，好像拿着什么，掠过柳裕头顶。

柳裕急忙回头，离蔡氏的脸近在咫尺。蔡氏咧着嘴笑，嘴角从一边耳根咧到另一边耳根。森白的牙显露出来。

连连后退几步，抬头，发现蔡氏手中举起的不是凶器，而是一串糖葫芦。

“可是，娘还是要给裕儿吃好吃的糖葫芦……裕儿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糖葫芦……”蔡氏嘻嘻笑着，像小孩子。头发凌乱，衣着破烂，刚从柳裕成为废墟的房间里爬出来。

“裕儿三百年没回家啦，小时候总是跟在娘亲屁股后面要娘亲给你缝荷包，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娘亲娘亲’地喊，像个小糯米团子。”蔡氏趑趄地走到墙角，缓缓蹲下身。

叶景瑜拉住转头便要走的柳裕：“别走，可能会有有用的信息。”却不知道柳裕已经泪流满面，想要逃离。

蔡氏定定的看着手里的糖葫芦，白色的糯米纸裹着鲜红糖浆，糖浆里包着山楂：“裕儿从小就很努力，励志要飞升，可是我们只是普通人家，帮不了他。但是既然裕儿想，找了好多的关系，辗转多方，终于把他送进了凌霄派。”

盯着糖葫芦的眼神忽然变得疑惑，神情也激动起来。

“裕儿懂事，害怕他走了没人陪我们，便娶了个妻子照顾我们的起居……可莹莹也还小，不是咱老两口儿照顾莹莹就不错了……说到莹莹……这可是个好姑娘啊，但对鬼道之类十分喜欢，不能说是喜欢，都已经达到痴迷的程度了。就连吃饭的时候也跟我们念叨，想找个尸体来练练手。”

“直到有一天，柳明臻死了，莹莹去凌霄派找裕儿……莹莹回来跟我说，虽然裕儿不肯回家，但是在凌霄派很厉害，都已经当上掌门了。我听了这个消息很高兴……可惜的是莹莹的手断了，是一整个右手都被人砍断。她告诉我们，是回来得路上遇着强盗，摔断的。我很担心，同时义愤填膺，到底是有多恶毒的人，才会把我们家莹莹还成这副样子……”

“莹莹告诉我，她想到一个复活柳明臻的法子，于是后来柳明臻的脸长在了我的后脑勺上。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说我人不人鬼不鬼，说杨莹莹就是个巫婆。起初还只是议论纷纷，我和杨莹莹都觉得过一阵子就好了……哪里料到，他们竟然强行冲入府中，把我和杨莹莹双双用麻绳捆了起来，扔入土坑……活埋了……”

蔡氏双手撕扯着面孔：“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啊……”

“为什么活埋我……为什么封印我……为什么要让我亲生儿子来杀我……为什么……”蔡氏痛苦道。

原来蔡氏都知道。

知道柳裕是来杀自己的。

柳裕和叶景瑜皆是一惊，原来当初认为正确的事，再正义不过的事，居然荒谬成了这样。所以，到底什么是真的？

怀中雷击木做成的短剑还是冰凉，因为柳裕死了。尽管柳裕死了，他还是觉得心脏在跳动，短剑随着心脏的跳动而跳动着，还微微发热。

“黑狗血……”

可是不杀蔡氏，便出不得柳府。蔡氏已经疯狂，神志不清，三魂七魄丢了一魄，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说话了。

柳裕默默地从怀中掏出短剑，蔡氏敏锐地感受到柳裕的动静。盯着柳裕，直愣愣道：“你是来杀我的吗？裕儿？”

叶景瑜站在柳裕身后，随时准备保护柳裕。

柳裕表情漠然，摇头。手中短剑“啪嗒”一声落了地。

蔡氏的表情骤然变得疯狂，狞笑道：“我就知道我的好大儿不会杀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景瑜立刻抽剑，准备出手时，柳裕拦住道：“蔡氏手里有东西。”

定睛一看，蔡氏手中有一把钥匙。

“哦？”蔡氏听懂了柳裕说的话，把攥紧的钥匙在柳裕面前摇晃，“你说的是这把钥匙吗？”

柳裕点头：“对，你会给我吗？”

蔡氏嘴角流涎，笑着使劲点头：“裕儿要的，娘都给。”

柳裕鼻子一酸。话是这么说，就不知道会不会真给。

蔡氏擦擦鼻涕，把钥匙给了柳裕，口齿不清道：“用这把钥匙……直接就能打开柳府大门……”

柳裕感激地握住蔡氏的双手：“谢谢你……”

蔡氏摆摆手，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你知道方才在你房间的那声爆炸声是什么吗？”

柳裕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蔡氏神秘地笑着说：“是你爹……炸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裕大脑一片空白。

“快走吧，别呆在这里了。”蔡氏摆摆手道。

柳裕皱皱眉说：“可是……外面有鬼打墙……”

蔡氏嘟嘟嘴：“你不就是鬼吗？我也是鬼，我不打你墙还会有谁打你墙？”

柳裕恍然大悟。

叶景瑜接过柳裕手中的钥匙，去开门。柳裕和蔡氏单独在一块儿。

“对了，娘，你的名字叫什么？”柳裕问道。

蔡氏嗔怪地瞧了柳裕一眼：“问这个作甚？”

“好记住你。”

蔡氏道：“蔡丽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