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来了。”百里桥进入府中,把香囊交给胡管事,又状似无意地询问道,“白鱼的事情,还没有禀告元昼大人吗?”
“你们可算回来了。”胡管事接过香囊和令牌,喜形于色,完全没意识到眼前这三个人以他的名义做了什么,“元昼大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宣布任何人不准接近地窖,我也寻不到机会上报白鱼的奸谋,不过虽然大人不知,但致幻药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怠慢,赶紧来烧掉这潭白鱼。”
“大人在地窖审讯那个灵修?什么事情能劳烦大人亲自动手?”百里桥问道。
“庄主下达的任务,大人必然亲自动手。”胡管事嗤笑一声,“大人屡屡出门,都遍寻不得,这次线索自己乖乖送上门来,岂有放弃的道理?定然是我日夜为大人焚香祷告起了效用。”
“庄主是在找什么人吗?”百里桥顿了一下,继续问道。
胡管事神情突变,大声斥道,“多管闲事!这还不是你这个层级能够接触的!”
“我……”百里桥话没说完,就被胡管事恶狠狠地打断了,华服男子再也不肯多说此事,猛地转身,大踏步往白鱼潭走去。
林渊眸中划过一丝失望,几根半透明的细线顺着手指,溜回了袖中。
刚刚百里桥的问句,正是林渊操纵见归,在百里桥背后书写,引导他说出了那句话。
梅大夫曾经带来消息,庄主正在寻找首尊之子。
而这个任务,以元夜的身份,并不容易动手,而元昼负责外事,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虽然胡管事并没有明说,但看他的反应,林渊多半是猜对了。
庄主的确在通过元昼,寻找某个人。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首尊之子。
多亏刚刚面对元夜之时,没有继续搅乱浑水,否则一旦透露任务,元夜就会知晓首尊之子的线索。
不过明明抓住的是一名灵修……
怎么会与首尊之子有关?
林渊与林沧对视一眼,示意百里桥放慢脚步,仗着胡管事身为人族听力一般,压低声音询问前往地窖的去路。
“我跟你们去。”百里桥说道。
“不行。”林渊立刻否决,“胡管事不会在意我们两个平平无奇的车夫,但你妖力强大,骤然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不妥,最好跟他去处理白鱼。”
“我们可以随意改变相貌。”林沧也说道,“定一个汇合地点吧,事后见面交换情报。”
“……”百里桥沉默片刻,吐出了两个字,“马厩。”
林沧眼中划过一丝讶异,林渊也怀疑地打量着百里桥,于是百里桥只好解释了一句,“扶风有权知道,我从来没有打算瞒着扶风。”
“好,那就马厩。”林沧颔首,看了眼前面的胡管事,趁其不注意,扯着林渊,二人无声无息地后退,很快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百里桥走快两步,跟上了胡管事。
“你那两个跟班呢?”胡管事随口问道。
“扭伤了腿,歇着去了。”百里桥面无表情地说谎。
“一群废物。”胡管事不疑有他,抵达白鱼潭边,掏出了香囊,“天灵灵地灵灵,烧鱼一事,纯属迫不得已,还望元昼大人不要怪罪……”
胡管事一边嘟囔,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香囊,一粒火星飘入潭中,接触潭水的瞬间,炽红的火焰骤然腾起,烟炎张天,映红了半边沉黑的天空。
远处的林渊若有所觉地回头,冲天的火光陡然撞进眼帘,百里桥的身影若隐若现,林渊忽然感到一阵恶寒,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本以为死过一次,那些事情不会再影响到他,没想到触景生情,仍然难以避免……
“怎么了?”
四下无人,林沧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心,凑上前来,勾住了林渊的指尖。
“没事。”林渊摇了摇头。
“这么多冷汗。”林沧停下脚步,用手背拭了拭林渊的额头,“之前传给你的灵力耗竭了吗?”
“还有许多,能撑三天。”林渊再次摇头。
“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千万不要硬撑。”林沧说道。
“……”林渊沉默了一瞬,忽然伸手,掰过林沧的下颌,“我想看你的脸。”
“嗯。”林沧微微一怔,转了转指尖的绾魂戒,今晚第一次展露了原本的相貌,墨画的眉眼锋利如刀,明明摄人心魄,细看之下,纯黑的眼眸中却盛着明晃晃的关切和温柔。
林渊盯着林沧的脸庞,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过得片刻,忽然轻声笑了,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伸手握住了林沧的手,“没事。我们走吧,别错过了元昼的审讯。”
林沧张开十指,扣住林渊的指尖,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好像对我的长相有一些……执念。”
“是吗。”林渊没有肯定或是否认,只是移开目光,遥遥地望着远处,声音轻得仿佛呓语,“是啊,我很喜欢。”
林沧不由自主地轻轻皱起了眉头,烈火在林渊的瞳孔中跳动,乍隐乍现,竟然晃出了一种浅淡的不真实感。
林沧忍不住拽了拽林渊的手,林渊忽然如梦初醒,目光回转,落在了林沧的脸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沧忽然觉得那种不真实感消失了,林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夜雨飘泊的孤舟,忽然找到了锚点。
“不要皱眉啊。”
林渊伸指,一点点抚平林沧的眉心,温热的指腹划过林沧的眉弓,仿佛出于私心,又顺势而下,轻柔地抚过林沧的唇峰。
那种锚定感越来越强烈了。
林沧有些茫然,不太理解林渊的反应,却不知刚刚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林渊数次险些溺毙于前世的深渊,凭借林沧这根“浮木”,才勉强把自己拽了回来。
是的,他重新来过了。
竹白镇的惨状没有发生,也永远不会发生。
眼前这个坚韧的青年,是他一手改变的,另一个自己。
向往成为的自己。
最好的自己。
比任何任何人都要好。
林渊弯起眼角,选择性无视了林沧的困惑,牵着青年的指节,背对着满天的火光,步伐轻盈地走进了潮湿的黑夜。
元昼府的废弃地窖。
湿漉漉的墙壁,阴森无光,水渍汇聚成股,屋顶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进地上的水潭,发出空洞的有规律的响声。
七扭八歪的地道,二人越走越深,经过无数死路,终于遥遥望见了一抹火光,充满霉味的空气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说!你到底从哪里得到的这些妖气囊……”
是元昼的声音。
林渊与林沧对视一眼,穿过最后一道门,闪身躲进一个盲角,屏息凝神,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捡的。”
另一道无比耳熟的声音响起,林渊和林沧同时瞳孔巨震,元昼猛地回头,“谁?!”
二人吃了一惊,没想到元昼如此敏锐,“咚咚咚”的脚步声迅速逼近,林沧抬起手指,正打算硬碰硬打晕元昼抢走灵修,元昼却直直路过了他们所在的盲角。
“无意偷听!大人见谅!”
另一道声音响起,竟然又有些耳熟。
林渊和林沧同时愣住,循声望去,只见轩辕游举高双手走了出来,“元昼大人,听说守卫拦下了一名不速之客,照理应该交由元夜大人审讯,大人越俎代庖,不合适吧?”
“你是谁。”元昼冷冷地问道。
“跟大人一样,不过是听命办事而已。”轩辕游笑吟吟地回答道。
“你是元夜的人?”元昼眉头一挑,“擅自闯入别人地窖,才是越俎代庖吧。”
“既然如此,那我们各退一步,将那名不速之客公开审讯,不然我可就要上报庄主,表明元昼大人私藏灵修,怕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轩辕游说道。
“秘密?我对庄主忠心耿耿,能有什么秘密?”元昼气极反笑,“区区一个灵修,个人恩怨而已,不必劳烦元夜大人插手。”
“首先,我从没说过我是元夜的人,元夜与大人平级,倒也不敢如此冒昧,擅闯大人的地窖。再者,我说过了,在下听命行事,大人此举何意,还望亲口与庄主解释。”轩辕游轻描淡写地说道。
元昼的表情严肃起来,轩辕游神态轻慢,口口声声,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是庄主的人。
可是庄主的人为什么不知道“任务”?
元昼心中疑惑,却也不敢轻视,比了个“请”的手势,“此处不便,还望使者同我出去细说。”
“正有此意。”轩辕游顺水推舟,往后退了几步。
元昼回身,“咔嗒”一声锁上灵修所在的铁门,又加了一层厚重的妖力,才招呼轩辕游,一起往外走去。
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林渊和林沧从盲角处闪身,看着闪烁着妖力的大锁,一时陷入了沉默。
“轩辕宗主竟也来了。”林渊语气复杂。
“应该是看到我们进入地窖,跟进来的。”林沧上下打量着挂锁的铁门,“这些妖力是活的,如果硬闯,元昼必然能感应到。”
“轩辕宗主故意把我们留在这里……”林渊转头,望向蜷缩在角落里的灵修,“面对这个叛徒啊。”
“毕竟比起槐庄的人,我们和轩辕师兄,仍算是同一阵营。”林沧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转身向角落的灵修走去,“又落在我们手里了,对么?”
灵修的脸上露出了肉眼可见的慌张,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师叔!”
林沧的神情扭曲了一瞬,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程知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