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结束后,谁也没有出声,这段对话里信息量太大,任谁要做出反应都得缓上一会儿。沉默蔓延开来,Darina俯视着蹲在地上的Gorya,父母入狱后,她找到她,还来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六个一,她说对不起,她接过银行卡,没去确认数字,而是问校长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Gorya茫然地看过来,说,什么?
Darina也看向她,表情迷惘地重复,Ciarda说你被人绑架了,是校长指使的,他要一百万赎金。她说完,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如果真是那家伙的报复,为什么要钱而不是直接下手?
Gorya摇头说不是这样的,Ciarda误会了。我被绑架是因为……她说不下去,仿佛这缘由让她难以启齿。
Darina的脸色在霎那间变得苍白,她被骗了,Ciarda怎么会不知道真实情况呢?她利用她的愧疚逼她偷出了这一百万。
怨恨就从这里启程。
现在感觉愧疚的那个成了Gorya,她就像她的妹妹对自己做的那样,改换了因果,让她以为她落到现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地步全是因为她们,利用自己处于弱势的身份对她进行了长达数年的道德绑架与压榨。
此刻她突然感觉厌倦,她在期待什么呢?Ciarda落入深渊?据说她遭遇了比过去自己所经历的更巨大的不幸,有感觉痛快吗?好像也没有。还是说她期待着她向自己道歉,那家伙做不到的,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更别提承认自己的不足。
她回忆起Ciarda与Gorya对话的最后,她说,这些没有意义。是非对错已经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她们是家人。
Darina也想,她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弯下腰从她手里拿走自己的手机,不和任何人打招呼,推门离开,不料与人撞了肩膀,对方伸手扶住她,问她要不要紧,她摇头,没心情与人交流,站稳后径直离开。
与她发生碰撞的那人歪了歪头,将没有合拢的门推开,走进里间。包间里气氛压抑,女人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为什么Gorya哭了,是你们欺负她了吗?”
犹在沉思的F4听见这道熟悉的女声蓦地抬头,其中Thyme反应最大,“老姐?”他震惊地瞪大眼珠子,又被姐姐嘴角噙着的微笑里泄出的杀气给吓得打了个哆嗦。
Tia没看他们,先扶跪坐在地的Gorya起身,为她擦去眼泪,柔声细语地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边说边向沙发卡座上排排坐的F4投去一个威胁的眼神,后者连忙摇头,高举双手表示他们什么都没干。
姐姐大人,冤枉啊!
Tia没理会他们的耍宝,专注地望着难掩悲伤的少女,她握住她冰凉的手。
Gorya摇摇头,强打精神朝她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说:“没事的,Tia姐,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Tia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心想她这幅表情可不是没事的样子。但对方明显不想说的样子,她也不好追问,她放缓声音:“没关系,Gorya你会想到找我帮忙,我很高兴。”
她环顾一圈,四个小子个个都不像没喝酒的样。他们平时的荒唐作风她也有所耳闻,此刻沉沉叹一口气,让他们联系家里人派车来接,而Gorya,就由她送回去。
Thyme抬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那我呢?
Tia没好气,“把你栓车屁股后面拖回去!”
哇,凶残。除开Thyme以外的F3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在心里感慨着Paramaanatra家从上至下一以贯之的彪悍作风。
几位少爷被家里司机接走,Tia看了眼装陌生人的Thyme和Gorya,这两人拘谨地仿佛不像是他们自己,她叹口气,正巧车开过来,她刚想抢副驾驶座,让两个小年轻拉近一下距离,就被她老弟抢了先机。
他窝进副驾驶,拿出手机戳戳戳。
Tia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别搞。
她惊讶地挑了下眉,她也注意到,在Thyme抢先坐上副驾后,Gorya松了口气。Tia勾起嘴角,她老弟竟然会为女生考虑到这个地步,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让她好生意外,但对于这个变化,她乐见其成。
她往前一步,拉开车门,俯身做横摆式邀请信息恍惚的少女上车落座。
剪裁合体的西装勾勒出她漂亮的身段,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即使做出服务人的姿态,也没让她与生俱来的贵气少去几分,反而让她多了几分俏皮又随性的少年气。
Tia甚至还向Gorya比了个wink,她平时跟在母亲身边,被要求稳重,事事完美,少有这种肆意的时候,就连Thyme都因为姐姐忽然流露的孩子气而愣怔了片刻。
Gorya被逗乐,沉郁的心情暂时被扫去,她咧开嘴笑起来。Tia望着女孩开朗的笑容,宠溺地揉了揉她头发,说:“Gorya还是最适合开心的笑。”
没错!Thyme在心里跟着附和。
回程的路上,他装睡,旁听Tia姐与Gorya聊天。老姐大概是故意的,拿好多他小时候的糗事逗她开心,他气得像牛一样喘粗气,却又不敢出声搅合这难得的和谐氛围,司机紧张地瞥来好几眼,被他不爽地瞪回去,他用口型示意,看他干嘛?看路啊!出车祸了怎么办!
这一路她们的欢乐就建立在他的窘迫之上。等司机将车停到离Gorya家最近的那条巷口,Thyme还有些失望,想这段路为什么不能更长一点,他别扭着不肯下车,被老姐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一眼。
Tia为自家弟弟的幼稚道歉,Gorya摇头说没事。她吸了口气,走过去,抬手敲了敲那扇紧闭的车窗。
“Thyme。”
声音隔着车窗玻璃传来变得沉闷。
Thyme脑袋还转向司机那边,手却已经摸上玻璃升降器的开关。所谓的口嫌体正直大概说的就是这个人了。
车窗缓缓降下,她的声音变清晰。
Gorya望着他倔强的大半个后脑勺。忽然想起他今天明明很生气却只是拿玩偶泄愤的幼稚举动,那举动让她觉得很搞笑,也很可爱。他今天已经做得很好了,做得不够好的是她。
她抿了抿唇,认真道:“对不起。”
Thyme猛地扭头望过来,他喜欢的女孩刚刚哭过,眼眶周围一圈还是红的,他原本很生气很恼火,但听见那些却只觉得心疼,在他还没认识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已经经历了很多。
他张口想说别这么说,别和我道歉。她却没给他机会,抱歉地笑着,继续说了下去:“我不应该冲你发火的,你明明是担心我,我却对你说那种话,这对你来说太过分了。Thyme,抱歉那么对你。”
“今天的约会很完美,你做得很棒,是我搞砸了一切。”Gorya苦笑起来,“当时我脑子很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Darina的事,我也怕你擅自做些什么。我不该这么想你的,你已经变好很多了。”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他说:“Thyme,谢谢你的喜欢,但我回应不了你的这份感情。我们之间面临的现实是不一样的。当初绑我的那些人是我家名正言顺的债主,他们被人骗了借高利贷,借钱也不是为别的,想把家里重装一下,让我、Ciarda,Glakao各自有个房间。”
“我们家那时候因为Ciarda的成名,生活刚刚好起来。他们连找银行贷款的概念都没有,找熟人帮忙,得知利息才意识到这不正规,但是没关系,广告代言的钱下来就去还钱,结果,出了意外。
“你也知道的,广告商取消了赞助,有些品牌还要求我们赔付违约金。我那时不知道情况,还跟爸爸妈妈说没事,不要紧,吃不到烤鸡也没什么,有没有新衣服穿也无所谓。我想只不过是像从前一样生活罢了。
“妈妈很生气,气到哭了起来。我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还在心里埋怨她虚荣心太重。”
“Gorya……”他喊她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Thyme想让她别说了,她明明很不想回忆起过去,他想让她别露出这样让人难过的笑,心隐隐作痛,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却不敢莽撞地伸出手触碰她,为她擦掉眼泪。
“这些日子,我总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Gorya抬手抹去眼泪,她耸了下肩,故作轻松地笑道,“但我想要脚踏实地地往前,所以,Thyme……”
她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几乎让人心碎。
她没有说再见,没有和他告别。
Thyme听见她说。
“谢谢你。”
少女直起身,和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一步又一步。Gorya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后就一直没人修,她有点怕黑,每次都飞快地跑过这段路,然后她看见老弟举着手电筒往她前方照,她惊喜地看过去,男生笑了笑,边招手边喊:“姐——”
这就是她的现实。
回到家,他脱下外套拿给迎上前的佣人,问了对方Poly在哪,得到小姐正在儿童房的答案,遂往那边走去。Mos推开掩着的房门,尚未迎来小主人的儿童房里已经被布置成适合婴幼儿随地打滚的软装,他的视线扫过那些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益智玩具,多亏良好的记忆力,他清晰地分辨出哪些是新添。
他走向坐在毛绒地毯上正用英语给腹中胎儿讲故事做胎教的女友,刚怀一个月就是这个阵仗,难以想象日后。Mos单膝跪在她身边,揽过她肩膀,抵在她肩窝磨蹭,本想装一会儿冷淡的女人顿时忍不住笑,因为他过于熟练的撒娇而感觉心软,又暗骂自己没底线。
“你又给他买新玩具啦……”Mos轻声说。
Poly点了下头,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这些玩具的作用,说着说着,又告诉他今天自己去看望了爷爷,他老人家把名下那座在英格兰郊外的庄园赠给孩子当礼物。
Mos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想她真的好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她敏锐地察觉出他并不积极的回应,扭头,双手捧住他的脸关切地询问:“你不开心,因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摇头,想要否认。沉默半晌又说:“这个孩子一定会很高兴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嗯?怎么忽然这么说?”她疑惑了一瞬,因为他的话语转移走注意力,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难以置信这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当然啦,我会为她准备好一切,我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让她能自由地选择——”
“而不是像我一样,早早地被规划了人生。”
Poly说完,扭头看向男友,望见他阴郁的神情不由叹气,伸出手捏住他下颌,“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亲自挑选出了你。”
“我很幸运。”Mos低下头,亲吻女友的侧边脖颈。被她笑着推开,又捉住她手吻她掌心,问题被敷衍过去,他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正嫉妒着这个生下来就在罗马的孩子。
“Ciarda!”
她循声抬头,看见姐姐满脸焦急地跑过来。
Gorya瞧见她的脸,大吃一惊,虽然伤口已经做过处理,但她还是看出她的妹妹恐怕被人打了一顿,她生气地问,“你脸上怎么搞得?谁打的你?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啊,有人在公共场所吸烟,我说了两句。”Ciarda面不改色地扯谎。
Gorya不疑有他,气呼呼要去找那几个道德败坏者干仗。倒不是她头脑简单,主要是这事儿放她老妹身上特别合理,她就是管不住嘴,看见什么不爽都要嘴两句,被打都少不了一句活该,谁让你多嘴。
Ciarda拽住她手,说:“早跑没影了,你别冲动。你怎么还没睡啊,干嘛出来等我,我又不怕黑。”
她刚说完就看见姐姐垮下来的脸色。
Gorya抬手揉她头发,要哭不哭地骂她:“你这家伙!打电话让我赶紧回家,结果我到家了你还没回,你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
Ciarda倏地沉默,将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安慰地抱了抱姐姐。她们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漫无目的地闲聊,回家的时候客厅的灯已经灭了,毕竟夜深,想来家里其他人都进入梦乡了。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Gorya摸索着打开灯,客厅被照亮的瞬间,有人扑过来,Ciarda措手不及被人抱满怀,对方抱得过于用力,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被挤压,她听见姐姐疑惑的“妈妈”。
“回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