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柳萧院内几个人抄着抄着把笔一扔,开始教起沈拾一识字,一夜未眠精神奕奕。
淮云间的栖不观沾床秒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任[万界书]怎么叫都不醒。
“不观,快醒醒!已经卯正二刻,该起床了。”
“卯正二刻……”栖不观直到现在依旧听不习惯古时的时辰,他赖在被窝里,把被子往上一拉,遮住脸,“现在才六点二十,不要着急。”
“可是今天辰时便有早课,再不起床连吃早饭的时间都没了。道院院长可不会有昨天那般客气。”
“嗯嗯。”栖不观无意识地跟着附和。
几分钟后,刷牙洗脸的栖不观吐出嘴里的盐水,不断反问自己为什么要来上学。
“不观,今天穿哪套衣服?”[万界书]把衣服图鉴拿来,很有经验地来哄人。
每天早上栖不观选衣服时心情会好很多。
但这次栖不观没有看,“万界,要穿校服。”
要穿那件素了吧唧毫无特色的校服。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精心寻了根串着珍珠的发带将头发系上,又戴上帷帽,遮住了面容,才抱着竹简往天字甲班出发。
不出发不知道,一出发吓一跳。淮云间不愧是安静之所――离学堂也太远了吧!
要不是栖不观有卷云千,他在半路就已经歇菜。
“不观,左边直行,然后转弯的那间屋子就是了。”
栖不观到学堂时人并不多。他独自寻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长长的衣摆垂地,表面在看竹简,实际上眼睛已经快要闭上。
直到身周的热闹声越来越大,栖不观才勉强听了一耳朵。
是在讨论九大道院的入院一事。
三千道院最开始一个月是不分道院的,只会分天地玄黄四个班级,之中又细分甲乙丙丁。每个学生所学课程一样,一个月后根据自己侧重选择不同道院。
换而言之,这一个月是道院院长给学生们不断了解的时间。
“这位道友,你想去哪个道院?”
头上束着白金礼冠的青年正好坐在栖不观旁边,他手里拿着一把泼金墨色的扇子,开朗到和谁都能搭上几句,连看起来性格孤僻的栖不观也不落下。
“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方筠,家住方州。”
栖不观放下竹简,转过头。
“道友若是不想回答就、”
“留轻。”
“那个招人只招月试前十的留轻道院?”方筠有些喜出望外,他进来后特意坐在栖不观的旁边,纠结了好久才问出了这句话,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回复了。
“道友志向果然高雅。”
“我比不上道友,在家里游玩惯了,不喜欢严厉,倒是想选择一个氛围舒适的道院,就是不知道哪个院长要温柔些。”
仅是因为觉得留轻院的玄色花纹很帅的栖不观欣然接受了这句夸奖,他龙颜大悦,决定赏方筠一个答案。
毕竟这个问题,栖不观真知道。他回忆起那份就差把各个道院院长的裤衩是什么颜色写上的报告,对天机阁的调查能力叹为观止。
――“戚梦。”
“戚梦仙君?确实,戚梦仙君人很好,昨日来检查校宿时还特意嘱咐做个好梦,一点儿也没有院长的架子。”
“这戚梦道院每次招生条件都不同。若是有机会,我也可以去试试。”
“你对戚梦道院感兴趣?”谁都知道戚梦仙君主修幻术。
腰间挂着“祝菜”二字的少年郎突然插了话,眼神中闪烁着兴奋,“我没听错吧,你想学幻术!”
其实只是在顺着栖不观的话往下说的方筠尴尬回复,“咳,算、算是吧。不过我对幻术并不太了解。”
“没关系!兄弟你看那儿!”
祝菜指了指坐在第一排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和栖不观装模作样不同,那人身处喧嚣也静得下心,一边看一边提笔写上注解。
“那是戚尧安!戚氏一族本就善于编织梦境,他还和戚梦仙君是同一脉系。和他接近可是大大滴好处!”
“现在,你有个学习幻术的捷径!”
祝菜图穷匕见,把自己校舍令牌拍在桌子上,“我和他一个校舍,只要你同意和我交换,我就立刻搬出去!”
“你放心,我的校舍氛围很好(指没有氛围)、舍友事也很少(指根本没见过面),和我交换绝对不会吃亏!”
‘方筠确实不会吃亏’,栖不观看着头上和祝菜标着同一个校舍的方筠来了兴致,觉也不睡了。
“你是祝家小公子祝菜。”
方筠把刻有“白乘院”的牌子还给祝菜,笑得如沐春风,“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你口中那位事少的舍友。”
他刚想和祝菜勾肩搭背地聊会儿,手还没有搭上祝菜的肩膀,就见祝菜见势不妙,唰唰两道灵符,没了踪影。
觉得自己挺温和的方筠:他怎么跑了?
然后一回头,他就看见了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戚尧安。
“你走路没声?别说祝菜,我都被你吓了一跳。”
方筠明显和戚尧安熟悉,说话也放肆了许多,“你干了什么,让人家一个好好的小少爷怕你怕得就跟见了鬼了一样。”
“瞧见没,现在在到处找人换校舍呢。”
“我昨天收拾屋子的时候可听见了啊,祝菜在庭院哭了十来分钟,然后摔门而出、一宿没回。”
方筠左手给了戚尧安一拐子,“给兄弟透个底呗。”
“不会用你这张拽得看不起所有人的脸,把祝菜狠狠揍了一顿吧。”
他说着给栖不观露出一个见谅的表情,然后迅速把戚尧安拉远,声音也小了些,“咱们不是说好的来道院后尽量不动手了吗?”
“这里不比练武堂,那个小鸡仔能够你揍几拳,邦邦两下打残了可是要退学的。”
“没动手。”戚尧安把手里写完批注的书往方筠怀里一扔,言简意赅,“他要养鸡,我不同意。”
“鸡?什么鸡?能吃吗?额……我的意思是说干得好!我支持你!怎么能在校舍养鸡呢!太没有公德心了!”
方筠谴责两句,把书揣怀里,用完戚尧安就丢,“咳,那什么,你快回你位置上去。我这里还在认识新朋友,等熟了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我可是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作为为数不多比栖不观早来的戚尧安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他往栖不观那里看了一眼,沉默两秒,“那你眼光还挺高。”
“那是,小爷我眼光一向如此。”方筠摸着下巴不断思索,“你说昨天新生典仪上我怎么就没见着呢,都是天字甲班的学生,应该离得也不远啊。”
‘这问题可不得好好思考吗?’
戚尧安正要把方筠的手挪开,就听见门口响起一阵骚动。
大门外,问心路前四名一字排开,气场全开。
柳堪竹走在最左边嘴角含笑,唤灵额间的宿星石闪闪发光,最右边的桃录不紧不慢地转着长笛,沈拾一面色平静、完全看不出身处权贵中央的胆怯。
最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的进门顺序,就在靠近门的那刻,柳堪竹和唤灵、桃录三人几乎不约而同停了脚步,让沈拾一先行进门,明晃晃地彰示四人之中的地位。
而沈拾一也确实不一样,明明样貌未变,可所有人都不由得把视角的重心移到他身上。仿佛一夜之间,那个枯瘦的身体便成熟起来。
“明明没有任何修为。”戚尧安自言自语。
听见了的方筠暗自点头,他的目光落在沈拾一身上,在看到沈拾一环顾四周、竟然目标明确地朝他们方向走来后,疑惑不解,“他往我们这边来啥?”
“方筠,不是我们。”戚尧安拉着方筠后退一步,给沈拾一让出路来,“是朝栖不观。”
“栖不观!在哪儿在哪儿?”
方筠左顾右盼,戚尧安连忙把猴子跳的人压住,也不用他多说,沈拾一便已经目不斜视地路过了他们,停留在了靠窗的桌子前。
“公子早安。”
他身后的三人抬手行礼,“栖少主早。”
能被问心路前四之人如此恭敬对待,又姓栖――方筠眼里透着不可置信,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他是栖不观?!”
栖不观把书简一合,挥了挥手算是认了他的问好,“既是同窗,便唤不观。”
他顿了一下,朝其他人看去,“诸位也是。”
诸位……诸位哪敢啊,他们擦擦头上的冷汗,使劲回忆起自己有没有在栖不观面前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在朝栖不观作揖后,不约而同离栖不观的位置远了些,别说交谈,走路声都静了起来。
戚尧安戳了戳石化的方筠,“新朋友?”
“你早知道!”方筠作势就要掐戚尧安脖子,龇牙咧嘴,“你竟然看我笑话!”
“谁看了?我没看。”戚尧安不认,片刻后,他问,“方筠,你还交新朋友吗?”
沈拾一正好坐在了方筠之前坐的位置上,方筠低下头,话语里面自己都透着不确定,“……还是要交的吧。”
只是,真的能交上吗?那可是栖不观。
戚尧安拿手在方筠面前晃了晃,“别想了,以你的脑瓜子想不来复杂的事。”
他拎着方筠后颈的领子拉着人离开,“快找个座位坐,要上课了。”
钟声响起,所有人入座,就连不愿意和戚尧安同处一室的祝菜也出现在了班级里。
钟声停止,来教学的文师姐在门口不断做深呼吸,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进,在看到栖不观后的瞬间软掉。
‘不是说栖不观不来上课的吗!到底是谁要害我!’
他们在惶恐,在小心翼翼,只有[万界书]贴着栖不观,可冰冷的器物没有任何温度,“……不观,你还好吗?”
“还好哦~”栖不观若无其事,他早就该习惯了。
“万界,我本来就不喜欢上课,正好下次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