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与此同时,同一片月光下,桃录要饿死了。
他趴在桌上,双目无神看着烛台上的香燃了一根又一根,“噫吁嚱”来“噫吁嚱”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同一校舍的柳堪竹路过,心生怜悯,给桃录分享了几颗辟谷丹。
桃录:“……谁要辟谷丹了!我要吃饭!吃热气腾腾的饭!吃香喷喷热气腾腾的大米饭!”
“你家不是桃州的吗?”身为东宿星宫宫主之女的唤灵把流纱裙一撩,也不嫌弃直接盘腿坐在了桃录左边的凳子上,“桃子那么多,先吃两个垫垫肚子呗。”
“就是不想吃桃子。”桃录欲哭无泪,把自己带着的桃子分给唤灵,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从我还小的时候,我便日日以桃为伴、”
唤灵看着手里崎岖不平的桃,直接打断,“停,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童年吃软桃,长大吃脆桃,现在软硬不吃!”
桃录被唤灵一凶,更想念沈拾一了,至少沈拾一会听他讲完,“我已经吃桃吃得快吐了。”
“你知道吗?桃州为了维护仙桃树,整个州、那么大的地方!种得全是桃子!连一棵梨树都找不到,更不要提有什么饭菜之类有染仙桃的吃食。”
桃录打开了话闸就难停下,“我知道熟食这个词,还是小叔叔偷偷给我带了只烤鸡!一撕开就滋溜飚油、香气扑鼻的烤鸡!”
一说起吃的,他就更饿了,仿若饿鬼咆哮,肚子咕咕叫,“啊!沈拾一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再不回来我要成桃干了。”
“沈拾一他出去了?”唤灵也就和沈拾一打过照面,对沈拾一的印象还停留在排名第一上。
“对啊,沈拾一说想要去附近逛逛。我见他也没有吃东西,就拜托他去膳堂弄点吃的,随便给我带一份。”
说着桃录吐槽起来,“那家伙什么体力啊,就算是吃了掌事长老给的锻体丹,也不至于焕然一新。反正我是走不动了。”
准备要走远的柳堪竹装作院内赏柳赏了好一会儿,眼神不断地往唤灵身上飘,听到桃录的话后,脚步转了个弯,像是终于有理由绕了回来。
“桃录,你难道不知道今日膳堂不开火的吗?”
“什么?不开火!”
“是啊,三千道院惯例了,招生时也会特意说一句带上吃的。”
柳堪竹一边说一边还是忍不住上手,把唤灵坐着的裙摆扯出,等裙摆均匀下落两边对齐后,他才满意点头。
唤灵一手拍在桌子上,翻身把柳堪竹刚整理好的衣摆打乱,“柳堪竹,你能不能管管你那个破毛病!”
“衣服要整洁、头饰要整齐,颜色不能混、四周要方正,连摆放茶杯的位置都必须朝同一个方向!”
“老娘已经忍你很久了!君子剑的继承人怎么就选了你这个玩意儿!”
柳堪竹微微一笑,自谦道,“不才,也是侥幸被选中。”
“我没夸你!”唤灵深吸一口气,她和柳堪竹吵架就没吵赢过。
也不需要吵赢,她说不过直接动手,往柳堪竹方向丢了两个法诀。
柳堪竹帅气地避开,脚步轻盈和唤灵拉开距离,“唤灵,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唤灵示意口中重复“只带了桃子”的桃录离远点,一手握拳,一手掐诀,“要不是因为你在问心路上和我打架,我至于才第四名吗!我娘可是要看我成绩单的!”
柳堪竹灵敏躲过,看着墙上被唤灵一拳砸出的深坑,头皮发麻。
一段时间不见,唤灵怎么更凶残了。
“你因为就只有你要看成绩单吗!我家里也是一堆长辈!一堆比一,我赢了!”
还没往后退呢,柳堪竹就被一道法诀拦住去路,“体法双修,真不要脸。”
他也不躲了,当即掏出君子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到底是谁不要脸啊!”
“哐当!”
小院大门内响起打斗声响,站在门外的栖不观听到动静,见没人开门,干脆将门推开。
然后……入眼便是一柄飞剑幻影和一道禁锢法咒。
栖不观:他大抵是不该来的。
……
大门被打开时,唤灵和柳堪竹正围着院内那颗柳树开启了二人转,把墙壁轰得是东一角、西一块。
乖乖坐在自家防御器[桃启砚]里面的桃录抽抽鼻子,悲伤地抹着根本没有的眼泪,观看柳堪竹和唤灵极具艺术性的打架。正看得起尽呢,眼神一瞥,整个人都慌了。
这个节骨眼,该不会是沈拾一回来了吧!他一个没修为傍身的根本避不开啊!
桃录惊恐地嚎了一嗓子,“小心!”
说那时迟那时快,就在桃录开嚎的那刻,柳堪竹和唤灵也脸色一变,他们想要收势,可招式已出又哪是那么好停、停……啊?停下了?
君子剑幻出的剑影和飞出的法诀在半空中停滞,[万界书]的长卷绸丝凭空出现,而距离它们不过一尺之远的白衣少年足未着地。
――是栖不观。
他似乎被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到,眼中含着月芒、轻而又轻地扫视过小院景象,在凝固了空气的氛围里,微微张口。
“这个,收回去。”
柳堪竹和唤灵下意识听从了命令行动,唤回招式,连压下反噬造成的气血涌动都不敢,立刻恭敬地弯下腰,“柳家柳堪竹/东宿星宫唤灵,见过栖少主。”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在心里狂骂对方,‘都是你的错!’
‘他怎么有空来这里?’唤灵朝柳堪竹挤眉弄眼。
‘别看我,我也想问。’柳堪竹表面冷静,实则心虚不已,不会是因为他的缘故吧。
柳堪竹想起入道院前家族长辈让他接近栖不观的嘱托,真心觉得长辈们所托非人――他要怎么接近,他拿命去接近吗?
被栖不观那双眼睛一看,就跟自己没穿衣服一样。
快速瞟了一眼的柳堪竹紧盯着地面,仿佛要把地面盯出个花来。他现在不怀疑栖不观有没有感情了,他怀疑栖不观到底是不是个活人。
很明显,栖不观是活着的、活蹦乱跳的。
他一边向[万界书]吐槽这些人一点都不好玩,一边侧身让出被他护在身后的沈拾一。
‘栖不观这是送沈拾一回来?’
沈拾一换了身衣物,面料一看便是栖不观给的,柳堪竹和唤灵瞬间想通,给沈拾一丢去一个眼神。
沈拾一接到了,他十分上道地走上前,问道,“公子可要进来坐坐?”
‘是让你说这个吗!不要啊!别进来,咱们这破院子没什么好看的!’
柳堪竹和唤灵压力山大,内心尖叫。
――也确实挺破的。
“柳萧院”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柳叶哗哗落下,一片屋瓦正好掉在栖不观的脚边,随即碎成了两半。莫说进来坐坐,就是连椅子都找不到完整的两把。
“不了。”柳堪竹和唤灵对栖不观避而远之,栖不观也懒得冷脸贴热屁股。
他怕无权无势的沈拾一受到欺负,当着众人的面递出一片联系用的玉符。
沈拾一没拿,面容有些失落,栖不观内心反应过来,‘sorry啊,第一次做别人的靠山,不太熟练。’
他拍了拍沈拾一的肩膀,用了丝灵气,将玉符挂在对方的腰带上,“道院道规第二十七条。同院者不得私下相斗、误伤他人,违者视结果而罚之。”
这么一说只是为了提醒柳堪竹和唤灵要给沈拾一赔罪,他都赔了呢。至于赔什么,栖不观并不打算掺合。
栖不观在飚轮椅时放开了神识,可直到绕山跑的最后几圈,蹲在草丛中的沈拾一呼吸错乱,才被他发现了踪迹。
‘什么时候来的?’
沈拾一一直躲着,不明来意的栖不观便在最后一圈时,故意出了声。
果然,沈拾一动了。他在栖不观俯冲向下的山路上,冒了出来,站在了路中央。
“这孩子有蹲点敢被撞的勇气,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你说是吧,万界。”
栖不观在心里和[万界书]对话,听声不对才察觉[万界书]已经摊开,“等等,条件、”
也不知道柳堪竹和唤灵脑补了什么,[万界书]上那道天道的印记被触发。
[叮——检测到在场信任值超过百分之五十,条件满足,判定成功,命令‘柳萧院打架被院长知晓’已生效。]
已经很注意很注意用词、只是念了一边校规的栖不观:……这是你们先理解的哦,不关我的事哦。
他之前说的条件就是指“信任值”,聆听者越是信任,所言越是趋近“预言”。
但天机阁少阁主说的话,谁敢不相信呢?没见着不信的人都死了吗?
栖不观:溜了溜了。
他走得很快,因而没见着沈拾一更加失落的神情。那股失落在他离开后,迅速转变为了对其他人的失望。
一刻时后,前来巡视学子入住情况的愈育仙君在路过柳萧院时,无意间看到墙壁上掩盖不到位的痕迹,怒极反笑。
除沈拾一外,三人喜得抄写校规八百遍。
而校规,共计一千条。
因为观战也一并被罚的桃录写得手都要断了,敢怒不敢言,斜眼看着拿笔往对方抄写本上狂甩墨点子的唤灵、柳堪竹。
呵,他就知道,什么翩翩公子,什么高傲公主,都是骗人的。
都是幼稚鬼!幼稚!
“沈拾一,你晚饭吃了吗?”晚饭最后只有辟谷丹的桃录给沈拾一分享,被沈拾一拒绝,“你……你该不会在栖不观那里吃了好吃的吧!”
桃录精神最后一根弦断掉,他要发疯!
他站上桌子,把“桃启砚”嘭得砸在桌子上,“听好了,从今开始,我要做这个院舍的老大!”
“……我是没有什么意见啦。”柳堪竹举手作答,十七八岁的公子哥嘴里全是匪气,“但我和唤灵已经认了沈老大了。”
唤灵也不比柳堪竹好到哪儿去,“桃老二,要不你们打一架,谁赢了谁是大哥?”
桃录:……
开学前一天,感受到世界冷漠的桃录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