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曙光穿过夏娃阳树洒落在鱼人岛的地面,刹那辉映出万道琉璃似的彩虹,人鱼海湾仿佛一座瑰丽的水晶宫,每栋建筑物都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如同童话故事中的海市蜃楼。拜访人鱼的故乡实属不易,毕竟扎根于海底一万里,就像某师徒去西天取经,需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譬如蛇油海流的刁难、凶猛海洋生物的袭击、恶劣气象的降临、船模破裂的风险;方能抵达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终点。
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是为大智也——待跋山涉水闯过一系列的难关后,便是柳暗花明春暖花开。
然而,白胡子海贼团上能飞天下能遁地,潜入海底压根不用走弯路,外加还有鱼人族的同僚当引路者。一旦六番队的那穆尔出马,他们的行程就等于畅通无阻的安全,别说遇不到凶猛海洋生物,连生活在深海的大型鱼类都遇不到。
言归正传,他们登岛前还计划去好兄弟的家里做客,但那穆尔的老家在治安稍差的鱼人街,身为外来户的海贼显然不方便踏足,生怕引起当地居民不满的他只好委婉拒绝。艾斯倒是不在意,他心知肚明鱼人街住着一帮歧视人类的家伙,就带弥娅找了个海湾附近的旅馆留宿,他俩目前正憩息在旅馆内的套房。她睡床,他睡沙发,阿帕森与另一位船员在其它房间就寝。
弥娅睁眼就瞥见男人坐在窗台前观景,因捕捉到细微的动静而回首查探,随即从窗沿上跳了下来,站在原处纹丝不动地望着她。五官深邃,眸色淡薄,窗外广厦千间,楼宇间一抹霞光,晨曦下金碧辉煌的城市,满眼的盛世繁华;仿佛都成了他的背景,仿佛只为他而生。
“早,据说人鱼咖啡厅的蛋糕不错,反正我们中午才启程,不如吃完早饭再回船上,顺便还能帮塔莎打包一份。”艾斯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如春风般和煦,使人感到万分的舒服和惬意。这等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女孩子都喜欢吧?
“好。”即使弥娅早就见惯了对方的笑脸,每次也照样控制不住心跳加速的悸动。她起床的同时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迷糊地答应了一声,半梦初醒的呢喃犹如天籁童音,软软地敲在男人的耳膜上。
意识在洗漱过后清澈了不少,她精神抖擞地迈出淋浴房,皮肤白皙,五官柔和,宛若一块温润的羊脂玉,说不出的妥帖适度。看来她昨晚睡得相当安稳,身临凡间仙境的鱼人岛,想必也不会再有噩梦的骚扰。他保持着绅士风度在门口等她,却在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走吧!”
途经阿帕森的房门时,弥娅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皎洁如玉的脑门从刘海的缝隙间露出,“就我们俩吗?不用叫阿帕森先生吗?”
“他们要采购队里的生活用品,鱼人岛的东西在陆地上基本买不到,你跟塔莎也要买两件新衣服吧?之前在祖玛买的裙子都丢了吧?”他可不想悠哉逛街的时候,身后还有个阴魂不散的跟屁虫盯梢,当跟屁虫就算了,奈何阿帕森有偷听的坏毛病。
她立马一副茅塞顿开的聪明相,接着略微含羞地讪笑道:“对哦,塔莎是净身出户,那还是赶紧走吧,晌午就要出发了,别来不及了。”
离开旅馆后驻足户外,她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接地气的画面:远处是闪烁着璀璨光芒的琼楼玉宇,楼房底层装饰着五彩斑斓的珊瑚,光鲜亮丽的住宅一栋挨着一栋,像极了秀色可餐的果冻。近处的街景鸟语花香枝繁叶茂,好几只美人鱼在街上追逐嬉闹,察觉到她好奇的目光时,则面向她绽放出亲切又友善的微笑。
“原来陆地的阳光真的可以传输到海底……”不愧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比雅斯特的游乐园还要震撼,她感觉自己像是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可它不是虚假的梦境,是真实存在的时空,真实存在的国度。只不过鱼人岛的一切都美得犹如幻象,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注意到她魂不守舍的模样,艾斯不禁啼笑皆非感慨道:“俗话说得好,美景不来见你,你便向美景走去。我起初当海贼的目标,是为了闯出一番天地,让我的名声在整片海家喻户晓。直至走出东海才发现,海贼征途就像攀岩运动,登顶固然重要,但中途的景色同样不可忽略。后来我改变了想法,如今我的目标不再是单纯的让世界看见我,而是更好地看见全世界。”
他说此话时的表情就如同一道刺目的光,灼痛了她的视网膜,转念一想的确也符合他的行事风格,“我可以理解,你们跟其他海贼最显著的区别是信仰,你不光是为了扬名立万才去当海贼,也不是为了金钱财富,你的信仰特别纯粹。因为心里怀揣着信仰,所以你的言行举止都让别人觉得特别神圣。也许,这就是白胡子海贼团,就是你们最特立独行的地方。”
“夸张了,我们只是普通的海贼,唯一的差别是,我们有崇高的道德底线,以及宏远的梦想蓝图。”对方眉眼弯翘,笑声爽朗,斯文得体,毫无架子,“你还不是鼓起勇气走出了东海?难道你不认为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吗?是不是都不想回家了?”
她蓦地一僵,神色萎靡,洁白的牙齿咬着唇瓣,曾几何时被淡忘的天伦回忆纷至沓来。对于他随性的提问,她只能敷衍地一笑而过,没有给出或肯定或否定的回应。其实,她是个念家的人,只可惜家里早就没了让她牵挂的人。这些年在外漂泊遭的罪、吃的苦、受的委屈,她选择独自承担继续隐瞒,谁会将自己狼狈的一面展现在心仪对象的面前呢?
她总是能够迅速理解他的想法,他却永远也不能与她感同身受,倒不是因为男女性别的障碍,因为他们天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三年前的他就仿佛一缕清风,吹散了她心中丧失双亲的伤痛,陪她挺过了最悲痛最煎熬的时光。三年后的他却仿佛高耸入云的山峰,给她一种顶天立地气贯长虹,而自己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无比渺小的落差感。
不知塔莎在面对马尔科的时候,会不会也有类似的感受,估计是有的。一贯心高气傲的女刺客,却孤注一掷采取忍辱负重的方式摆明自己的立场,所有的后果都由自己承担。强中自有强中手,恐怕对方比她更通透:能征服人心的,永远不是演技,而是厚道;能感动人心的,永远不是语言,而是行动;能始终如一的,永远不是伪装,而是真诚。
清晨的人流量并不算多,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他们漫步在市中心的街巷,悠然朝着目的地的珊瑚之丘走去。艾斯神采飞扬地走在前方,弥娅却心猿意马地跟在后面,途中还路过了名为吉隆考德广场的著名景点,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鱼族。他玩起了角色扮演,模仿导游在一旁意兴阑珊地为她解说:吉隆考德广场曾是人鱼族跟人族建立良好关系的据点,热爱人类的乙姬王妃经常在此对居民发表演讲,呼吁全国的子民抛弃偏见与人类友好相处。
她不再是当年的闺阁少女,出海打工时就养成了读书看报的习惯,因此她深谙海陆相隔的两个种族一直有矛盾。听闻人鱼愿意主动与人类休战示好,庸人自扰的阴霾倏尔一扫而空,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与他并肩的位置,“我好久没关注新闻了,人鱼族常年同人类关系紧张的原因,是不是因为种族地域歧视?对了,人鱼岛不是你们的保护地吗?现在呢?现在是不是跟人类达成和平协议了?”
“新世界的记者声称两族关系紧张是因为种族歧视?”男人脸上的笑意登时消弭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显而易见的惆怅,“真相永远不会明目张胆地刊登在报纸上,世界政府掩埋了历史真相而已,当权势达到足以遮天蔽日的时候,连舆论导向也可以控制。老爹为了不让人类随便亵渎人鱼族,才将鱼人岛收为他的保护地,但我们的身份归根究底是上不了台面的海贼。尽管我们想要两族化干戈为玉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让我来告诉你,两族的关系为何不好。”他仰起头深呼吸,思绪却仿佛飘向了遥远的彼岸,“人鱼族跟鱼人族在黑市的身价很高,鱼人岛尚未成为我们的保护地时,人类把捕猎人鱼当做发横财的捷径,将人鱼关在水牢里卖给黑心的中介或世界贵族。女性人鱼族好歹能有一条活路,最多沦落至贵族的宠物,男性鱼人族却是他们的奴隶,被他们肆意辱骂践踏。如果是低人一等的奴隶也就罢了,有的贵族直接将人鱼族归为鱼类,花重金买只人鱼是为了尝鲜。”
言尽于此,女孩已经能想象到人类将无处可逃的人鱼剥皮抽筋的残忍场景,恐惧像深夜里的一袭黑影,悄无声息地笼罩心头。人类终究是贪婪的生物,世界贵族的癖好简直叫人不敢恭维,她是否该感到庆幸?庆幸两个月前艾斯将她从人贩子的手中救了出来,否则她多半也会沦落为天龙人的玩物。士可杀不可辱,正是因为清楚天龙人丧心病狂的德行,她才会产生自行了断的念头。
一提起天龙人对人类和人鱼的暴行,艾斯就咬牙切齿到怒火中烧,他的双拳不自觉地握紧,“世界贵族的血统可谓是至高无上的尊贵,在他们的眼里,人类充其量排第二名,人鱼连人类都不算。只能算是低贱的鱼类,地位还不如人类,却与生俱来拥有常人所没有的技能,所以身价比人类高出数倍。不管是人类还是人鱼,但凡落到天龙人的手里,都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今日的艾斯似乎有些反常,按常理推断,他应该不想给她知晓世间的险恶。可当初她也差点被人贩子掳走,差点沦为天龙人的奴隶,要不是他刚好出现在蓝多里,她就……
“天龙人有极为强烈的排外心理,向来将异族贬为垃圾,我最见不得他们欺压人类,也不会对他们俯首称臣。”艾斯揭露报纸也不曾刊登的丑闻,是希望她在新世界能留个心眼,希望她有一颗防人之心,“总之,我不可能放任你在蓝多里被人贩子带走,不可能默认任何人沦为贵族的玩物。要让两个种族重修旧好,已经超出了海贼的能力范围外,但要我在能力范围内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如雷贯耳的她出乎意料没有吱声,只是暗自决定以后必须要学好防身术,别在孤身遭遇危险的时刻,又演变成手足无措任人宰割的局面。不是她不相信艾斯,而是塔莎说得不无道理,她不能老是指望他,老是拖他的后腿,给他添麻烦。
两族关系的话题难免沉重,也不是一介凡人该操的心,能力有限的他们处理不了,日后自有草帽海贼团出面摆平。须臾看到广场中央优雅的人鱼雕像,无形中吸引着少女的瞩目,便心生疑虑跑到雕像前指着它问道:“广场有座雕像欸,她是谁?是乙姬王妃吗?”
伴随她无心的举措,周围瞬间掀起一层轩然的波浪,在场的人鱼均用异样的视线在她身上反复打量。艾斯大步流星走上前拉着对方远离雕像,在搞不清状况的小姑娘发出惊呼前,他压低音量严肃地提醒道:“嘘,有话等会说,此地不宜久留。”
避嫌的两人只顾着埋头赶路,一路上都心有灵犀没有再交流,年轻人的脚程到底够快,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位于鱼人岛南东位的珊瑚之丘。果然是距离龙宫城最近的繁华港镇,每一处景致都如同艺术家精心绘制的油画,居民楼和商铺鳞次栉比地坐落在街道两侧,隐约诉说着岁月的心声。画卷中的行人也形成了一道耀眼的风景线,不同的人鱼彰显着不同的姿态,为整幅作品注入了蓬勃的生命力。
“没错,广场的雕像就是尼普森国王的爱妻,崇尚两族友好相处的乙姬王妃。”艾斯再三确认过无人跟踪,才谨慎揭晓了雕塑的身份,又寻着空气中咖啡豆的香味顺利找到了人鱼咖啡厅。他携女孩挑了个在靠窗的角落就坐,接待他们的服务员是一头草绿色短发的女人鱼。
“欢迎光临。”海咪初次接待人类的客人,慌乱的眼神里藏着一丝胆怯,打招呼的声音都夹杂着颤抖。但目睹到他们礼貌的态度与亲和的笑容后,很快就放平了自己的心态,还向他们推荐了本店极具性价比的招牌菜。
他俩面对面坐在用贝壳打造的椅子上,弥娅抚摸着面前纤尘不染的桌子,好像是用打磨过的珊瑚礁作为原材料。她是敏感的女孩,早就端倪出广场的气氛不对劲,在等菜肴烹饪的期间,忍不住问出了盘踞心底良久的困惑,“我赞成乙姬王妃的想法,我也赞同人类与人鱼友好相处,可为何我一靠近她的雕像,当地的居民就对我呈现出敌意呢?”
艾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支起手肘撑着右侧的腮帮子,“她死了,她多年的努力也付诸东流了,人类和人鱼的关系因为她的死亡变得更加恶劣。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正是被人类狙击而死的,就在人鱼岛申请加入联合国的当天。说实话很遗憾,她差一步就能心想事成,鱼人岛也差一步就能与世界接轨。”
她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可置信地听着这则悲痛的事实,不由地在心底为乙姬的牺牲而默哀,“倘若杀害她的当真是人类,那人类当真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
“言下之意,你觉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