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皆有两面性,一个人性格中最突出的优点,反过来斟酌,亦是他最突兀的缺点。马尔科听完阿帕森的转述后颇为动容,他跟二番队的小女孩只有几面浅缘,并没有深层的接触,外加他还伤害过塔莎。他再也没想到对方会当着阿尔法的面替他平反,她张弛有度的应答方式简直出乎他的意料,令他刮目相看的同时又顾影惭形。
她虽然年少无知又才疏学浅,但识人的眼光也好,做人的原则也罢,似乎都抵达了旁人无法企及的境界,隐约有一种众人皆醉她独醒的感觉。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总能怀着善良真挚的心思,藏着大智若愚的情商,站在一般人看不见的角度,用普通人想不到的思维去衡量别人。从不蓄意诋毁人,从不轻易否定人,也不从门缝里鄙视人;单凭这一点,心胸狭窄的某刺客就望尘莫及。
同样望尘莫及的还有阿帕森,他不仅喜欢偷窥偷听,还特别热衷于八卦传话,不过他的行动没有恶意。他是觉得弥娅小小年纪就别出心裁语出惊人,才跑来找马尔科队长告状,顺便打探对方的口风,“队长,咱们二番队的小姑娘是不是挺机灵?像不像传说中未卜先知的神童?”
『强劲的实力,高瞻远瞩的智慧,成熟稳重的性格,波澜不惊的心态。小姑娘,你未免过于抬举我了,我连自己的感情纠纷都处理不好,哪能担得起你如此夸张的谬赞?』
不管弥娅的评价是否准确,她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作为海贼团的标杆人物,他是一个深谙自己该做何事,不该做何事的人。何处行,何处止,何时爱,何时恨,他心中永远有一个精确的计量。纵使偶尔会流露或温吞或脆弱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一面,只要时过境迁,又会恢复成寻常的扑克脸,变回那个一呼百应、杀伐果断的皇副。
马尔科对阿帕森的问题置若罔闻,只是专注地回味着女孩高深莫测的措辞,以藏恰逢此时也出现在一番队的门前,“老爹去找尼普森嘘寒问暖了,少不得又要在龙宫城设宴拼酒,你俩咋没随他们一起凑热闹?”
“我对鱼人岛不感兴趣,年轻时就对它的风景司空见惯了哟,不如把游览的机会让给初次拜访的新队员,我决定陪乔兹呆在舱内留守。”他首当其冲朝以藏点头示意,接着就向对方打探某人的下落,“她呢?她有没有下船?”
他俩都心知肚明马尔科口中的“她”是谁,天高皇帝远的以藏两手一摊表示不清楚,而阿帕森与她同隶属于艾斯的二番队,自然能随时掌握她的动向,于是他老实交代道:“没有,艾斯队长带小娅去人鱼海湾留宿了。她貌似身体不舒服,脸色也不好看,一直在房间里调养。”
“嗯。”马尔科并未感到惊讶,毕竟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更不是甘愿当电灯泡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筹划着跑路,也是痴心妄想的纸上谈兵。在海底一万里的鱼人岛,没有伽马的传送门,四面楚歌的她哪里都去不了。
笼中鸟始终是笼中鸟,换了个阵地照样插翅难逃,还指望能扭转乾坤?
“马尔科队长,我们可应付不了她,您打算何时把她领走?”贼眉鼠眼的阿帕森瞄了瞄云淡风轻的以藏,又瞅了瞅神态慵懒的马尔科,他以为刁蛮的女刺客在跟对方闹脾气,才会玩一出离家出走的伎俩吸引关注。他前夜巡逻时是捕捉到了疑似暧昧的动静不假,却绝对猜不到两人如今是形同陌路的状态,当事人都没料到,局外人又岂能猜得到呢?
众所周知,既然白胡子海贼团人多势众,就不可避免会产生一些信息差。
马尔科挑眉瞪向口无遮拦的阿帕森,一双漆黑的眸子酝酿着比万年寒冰还要砭骨的杀气,“我没必要管她,我与她早就分道扬镳了,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的关联。她和卡梅尔半斤八两,都是表里不一心存歹念的叛徒,以后少在我面前提她。”
“不可能呀,她分明爱您爱得死去活来!”无知者无罪,阿帕森显然是无知者,他光顾着惊讶感慨,却没有洞悉出室内的氛围正在改变,挠着自己的发根自作聪明地笃定道:“一瞧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娘们儿,她应该不会做出背叛爱人的行为呀!其中会不会有误解呀?”
“哦?你很了解她?比我了解她?”刻薄嘴欠和幽默是两回事,直言不讳和坦率是两回事,没有教养和随性是两回事,轻重不分和耿直是两回事。他眯起眼睛怒极反笑,仿佛容不得别人说她半句好,旁听的以藏机智选择不发表意见,却依然忍不住发出一声造孽的叹息。
人的一生千万不要弄破两样东西:信任与真情。信任如纸,一旦褶皱,即使抚平也恢复不了从前的模样;真情如水,一旦结冰,即便加温也回不到最初的温度。
“属下不敢当。”阿帕森顿时语塞结舌,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憋屈德行。他心想:是您先问的,又不是我主动提的,分明您也很爱她,没理由爱不到结果。然而,抱怨归抱怨,他可不敢讲出口,除非他嫌自己的命不够长。
阿帕森忽然想起自己还与丢斯有赌约,他宁愿用自己的桃花运打包票他们有误会,也不愿相信他们没有感情,但解铃终究还须系铃人,“队长,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生物。我虽然逍遥花丛数十年,却也不敢妄称自己有多了解她们,只能算略知一二吧?”
“不了解就闭嘴,人的嘴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八卦的。八卦也要认清事实,再敢胡言乱语瞎造谣,当心你的舌头不保。”马尔科毫不留情发出严厉的警告,他扪心自问不想再思考她的事情。想得越多,脑袋越疼;想得越深,心越迷惘。
每个百毒不侵的人,都曾无可救药过,马尔科不外乎是最贴切的案例,而塔莎亦是如此。
心有余悸的阿帕森立马捂住自己的嘴,以藏体恤他的苦口婆心,先是拍了拍他的胳膊,转手又搭上马尔科的肩膀,“一个人可以接受敷衍,等待欺骗,但是不能不去问答一个人的内心,否则会让自己丧失理智。你别怪阿帕森,他是明眼人,就是不忌口,也不懂收敛。”
以藏毋庸置疑是在敲山震虎,对号入座的马尔科哑口无言,侧身斜倚在墙边浮想联翩。感情因为爱而不得令人千折百回,柔肠百转;牵挂因为跨越千山万水而彰显美丽,凸显浪漫。距离敦促两个天涯海角的人,把爱与牵挂演绎得绵长又动人。浅浅的缘分只够擦肩,深深的遇见却心动又缠绵。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由于前世今生的因果轮回,才情牵求了五百年的缘。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分寸。”阿帕森望着以藏的目光装载着感恩,随后将犹豫的视线落在马尔科的脸上,咬着嘴唇胆怯地磕巴道:“马尔科队长,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如果是关于她的事,那你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因为我压根就不想听。”马尔科拂袖走向寝室的床头柜,拎起水壶帮以藏泡了一杯热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端着两杯茶走回门口,面带微笑将手里的茶杯递给以藏,对方心照不宣地接过它。
“不,不是,是关于咱们接下来的行程。”阿帕森连忙摆手澄清,却于无形中卖了个关子,有时他也会运用先抑后扬的技巧。而他们俩一边用茶水润喉,一边等候他揭晓答案。
“这个,那个……”实际上阿帕森不是故意吊人胃口,他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矛盾中,一方面不晓得该不该提醒故地重游的马尔科队长,另一方面又想提前得知自己的赌金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须臾见对方不耐烦地皱起眉,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杯口的边缘,他直接鼓足勇气将心里话托盘而出:“报告队长,我们下一站会路过伊莱克斯图!”
“大男人说个话也吞吞吐吐,我只是不希望你到处嚼舌根,没有不允许你正常发言。”原来是伊莱克斯图,以前就踏足过无数次的老地方,并非是值得大惊小怪的情报。马尔科百无聊赖地喝了一口茶,喝完后还朝没出息的阿帕森翻了个白眼,尚未察觉到对方的表情雪藏着古怪。
“可是……”阿帕森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儿,马尔科队长好像还没盖特到问题的重点,反正对方跟女刺客恩断义绝的局面已昭然若揭,他索性开门见山补充道:“可是,伊莱克斯图是玛莎姬的国家……”
以藏还在游刃有余品味着茶的清香,冷不丁听到玛莎姬的名字,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一想到玛莎,他就条件反射窜起一层鸡皮疙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玛莎姬,人如其名,她是伊莱克斯图养尊处优的公主。她比塔莎漂亮,比卡梅尔妩媚,比弥娅耀眼,万里挑一的绝代风华;恐怕得等小丫头长大后,才能勉强同她相提并论。
至于他浑身起疙瘩的缘故,单纯是因为玛莎那一言难尽的性格,以及那无人能敌的撒娇本领。对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有勇有谋有胆识的女人,她不止一次想要放弃身份陪他们浪迹天涯,巴不得每天都跟马尔科腻在一块儿,奈何每次都被老爹劝退。她对待感情向来是纯粹又热烈,对待马尔科一贯是衷心又热忱,莫非她此次会弄巧成拙梦想成真?
他转念一想,对方是马尔科的旧相识,和他又没有半毛钱关系,他操心作甚?谁还没有几个藕断丝连的红颜知己呢?尤其是像马尔科这种高颜值、高身价、闻名新世界的海贼。要说他没有女朋友,还有人会信;可要说他没有女人缘,谁会相信呢?
无论出生在怎样的年代,但凡是优秀到接近完美的男人,无论他做怎样的工作,永远都不会缺乏追求者。再说直白点,哪怕是短暂的一夜情,她们都心甘情愿。别以为马尔科除了塔莎就没有别的候选对象了,爱慕他的异性多了去了,环肥燕瘦能排一条街。艾斯也一样,别以为他除了弥娅就没有别的异性好友了,暗恋他的姑娘数不胜数,沉鱼落雁能写一本书。
“嗯,无妨,这些年是我冷落了她,估计她快患相思病了唷。”马尔科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一笑犹如白沐春风,他当然知道伊莱克斯图是玛莎的故乡,他们分开后也经常联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的新欢,从来都不是谁的旧爱。她的初恋是我,旧爱是我,新欢还是我。尽管我常年不在她的身边,她也坚持为我守身如玉,至今都没有嫁人。”
她与“她”天差地别,他跟她相处不会疲惫,不会厌烦,不会揪心。因为她很懂他,懂他身为男人的需求,也很理解他,理解他身为海贼的立场。前者是一个国家的长公主,血脉尊贵,内外兼修,热情似火,学富五车,蕙质兰心。后者是刺客家族的继承人,身份特殊,性格阴暗,冷漠如冰,不学无术,蛇蝎心肠——两者的差距显而易见。
“阿帕森,你的恋爱经验比我丰富,你的主意也比较五花八门,你平时都用什么方法逗女人开心?”马尔科的语气是形容不出的消沉,却又充满着一股强烈的生机,仿佛得道的高僧一般。他的嘴角两旁始终挂着寡淡的笑意,依稀是一种优雅,一种解脱,一种释怀,一种透彻。
以藏实在不想过问马尔科的私生活,对方选谁都与他无关,他对两名女人的印象也都不差。就省心的层面而言,委实是大家闺秀的玛莎更叫人省心,至少她不会跟马尔科对着干。虽然他不是偏心的人,而且玛莎还是他相识多年的女子,但他当前却一改常态心疼起了遍体鳞伤的塔莎,“你确定要和她旧情复燃?你确定要丢下……她?”
沉默不语的马尔科不知该如何作答,或者说他不敢随便回答,他并不知晓无能为力的倦怠感究竟会持续多久,也不知晓活色生香的骗局究竟要折磨她到几时。他萎靡不振地把玩着空茶杯,无非是人走茶空客走茶凉的道理,正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凡人皆躲不过悲欢离合的宿命定律。曾经固执地认为,拥有是不容易的;后来才幡然醒悟,舍弃更难。曾经天真地认为,不可能失去的;后来才茅塞顿开,珍惜更难。
『塔莎,我也曾尝试走进你的心房, 却发现越靠近越迷失方向。玛莎,我以为活着是为了遇见灵魂的另一半,但后来才发现自己连灵魂都没有,你们说我可不可笑?』
男人体面的笑容终于淡化,完美的仪态终于破功,心烦意乱的他将无辜的茶杯凶狠地砸向地面。“砰”地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阿帕森腰背一颤,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马尔科队长失态的怒容,往常都是女刺客砸东西,对方在后面捡得任劳任怨。果然是风水轮流转,焉知今天就轮到对方砸东西,女刺客在旁边睡得没心没肺?
“哟,马尔科,你居然也会暴殄天物?你的度量与分寸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你被她传染了吗?”以藏从容不迫地收拾着地上的残片,不禁觉得马尔科迁怒的行为相当孩子气,但也觉得是人之常情。说明塔莎在对方的心底仍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几乎是想忽略都忽略不掉的程度,甚至能够影响对方的一言一行。
“不好意思,我想一个人静静。”马尔科纹丝不动地观察着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