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跟海贼刚发生过一场猝不及防的激烈冲突,帮塔莎送完药的贝塔又忙着给伽马做心理疏导,而颇为愧疚的阿尔法与艾斯待在二番队的休息室。不知何时窗外雷电交加的纷扰已停歇,侧面说明莫比迪克号已驶出暴雨地带。毫无睡意的他俩共同远眺高远的夜空,银河泻影,玉宇无尘;在那碧云墨天之上,一轮顶好的月亮缓慢展露在他们的视野中。
弥娅尚且没有恢复到往昔活蹦乱跳的满分状态,毕竟她在当俘虏的期间受到了惨绝人寰的待遇:吃不饱、睡不好、穿不暖,支撑生命靠营养液,支撑精神用绿魔鬼。如今可谓是骨消如柴、形容枯蒿、面黄肌瘦、气血亏空。虽然卡梅尔临死前铤而走险替她解了毒,但不代表能把绿魔鬼的摧残痕迹一笔勾销,体力不济的她已经在寝室的床榻进入了梦乡。
梦里有时落红成阵,残芳满地;有时荷香碧痕,月白如练;接着满眼都是轻舞飞扬、幕天席地的雪花;红色的雪花,冰冷而凄艳,如同血管里迸射而出的殷红血浆。最后,山川、河流、树木;世间所有的景象都变成了一种颜色:鲜红的血色……
彼时的女孩并不知道,尽管她没有优于常人的体力,但她拥有异于常人的敏锐五感。跟刺客家后天养成的敏锐五感截然不同,跟卡梅尔洞穿未来的占卜能力也有所差异。弥娅对危机的敏感警觉是与生俱来的先天优势,或者说是D的血脉赠予了她这种资质——见闻色霸气的高等资质。
正如她在独自漂泊的时日内面临外界的天灾威胁时,每次都能凭借对危险的先知先觉而化险为夷;又比如在蓝多里的酒馆里,居心叵测的约茨试图对艾斯刀刃相向。紧张的她却比悠哉的他更快一步洞悉出约茨的动机,还自作主张跑到他的前方打掩护,本能地伸出手拦截住敌方的一刀。
或许,人类通常对自己的危机不够重视,但当你在意的对象遇到危机的时刻,就会不动声色激发出沉睡在体内多时的潜能。其实,弥娅的见闻色霸气就是在艾斯遇袭的场合中而偶然崭露头角,并不能列为真正意义上的初次觉醒。当然,她根本不清楚霸气一词的存在,也不清楚自己隐藏着霸气的优秀资质。至于后期她是否能发觉它的存在,还要归功于领她入门并教她格斗的女刺客。
关于拒人千里的女刺客会悉心教导她的前因后果,咱们现在再来详探究竟。
在此夜之后,塔莎不止一次思考过:到底何为绝望——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就算她张开眼睛也如致盲,看不见世间万物,周围都是一片天光散尽的漆黑。面对宿命的不可抗力,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谦卑,为何还是会迎来毁灭的一刻?
有人说,当你经历了许多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人生黑暗,当你把那些经历描述给别人听的时候。在别人看来,它只是一个故事,亦或是一个谎言。
多年后,塔莎才幡然领悟到一则可悲的事实:天堂与地狱的距离不是隔着一个人间,而是一道围墙;不过是一个命运的翻身,就自墙的一边跌进另外一边。爱的时候,她为他低进了尘埃里;散的时候,他们就各奔东西。他走他的红尘,她过她的绿谷,从此他们是陌路人,这就是等待着他们的结局。
男人将白瓶的避孕药送往塔莎的面前,他的面容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凄迷,“你宁愿让自己的身体承担副作用,也要瞒着我吃它?你宁愿忍耐呕吐发热的症状,也要召集阿尔法他们到雷瑟陪你冒险?你当我是初出茅庐的庸医?我猜不出它是避孕药?”
“不是,我……”马尔科果然是在明知故问,他的眼力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不知不觉间,被拆穿的塔莎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脸蛋亦逐渐红润起来,仿佛熟透的苹果,“我没打算瞒着你,就是觉得尴尬丢人。”
“所以,你瞒着我的理由就是因为丢人?”听到不可置信的幼稚说辞,他怒极反笑把手中的塑料瓶捏成畸形,甩手就朝她砸过去。她条件反射躲过迎面而来的药瓶,任由它直线撞击她身后的镜子,须臾传来“啪嗒”一声,将那面无辜的玻璃砸成龟裂状。
塔莎聋拉着脑袋不敢吭声,她倒是朝他扔了不少东西,他却是第一次朝她砸东西,完全不理解他为何生气至此。因果循环,出来混迟早要还,一切都像是注定的恶性循环。想不到他们的感情就像她后方的那块玻璃镜,一触及碎,脆弱到可怜。
他心怀鬼胎欺身上前,迅速扣住她纤细的脖子,“问题其七,恐怕该问我自己,我在和之国为何心慈手软?为何没有解决掉你?”
塔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的生命就莫名奇妙被他拿捏在手心里,曾几何时在祖玛的街道,他也像这样掐过她的脖子?曾几何时在雅斯特的旅馆,他发过誓不会再伤害她?曾几何时他对她亲口说过:她是他独一无二,最珍惜的人?
马尔科对她的承诺仿佛就是不久前发生的故事,却恍如隔世到离她越来越远,令她觉得是一场存在于童话世界里的美梦。梦境之内,皆是虚幻;梦境之外,皆是现实;梦境之初,皆是浪漫;梦境之末,唯有空洞。
苍白如雪的双颊因一时缺氧而呈现出浅粉色,朱红色的双唇不禁泛白,她的喉咙里挤出近似干燥的电子杂音,“你的意思是,你后悔救了我?”
马尔科看着她的眼神,绝望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卡梅尔死了,佛耶戈死了,托马斯死了,世界上每时每刻经历死亡的人何其多,包括死在你手中的倒霉鬼也不计其数。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杀人不过头点地,但你这个罪恶滔天的杀人凶手不肯死?你有资格活着逍遥法外吗喂?”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倘若绝情,便是冷寒入骨。善恶不过一念之间,生死不过一线之隔。
此刻的塔莎神色呆滞,面如白纸,目光聚焦在前方某一处位置。她似乎听见有人在笑,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凄艳而绝望,好像某种妖精,好像出自她自己的身体。下一秒,女人就低头咬住他的虎口,他吃痛便将捏着她颈动脉的手松开。她塔莎可以死,因为她的命就是他给的,但她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你是不是有病?喝多就发酒疯是吧?你要是盼着我死,我割腕时你何必大费周章救我?又何必给我输血续命?我想死的时候不给我死,不想死的时候就要我纳命来?你把我当猴耍?另外,我的本职是杀手,我杀人是天经地义,除了杀不了你不死鸟。反正我只能依靠杀人来养活自己,你指望一名杀手改行做慈善工程?”
难听的话刚骂出口就后悔了,塔莎深谙自己不该惹他;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结果,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也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马尔科望着虎口一排整齐的牙印,等对方表达完自己的不满,才揪着她睡裙的领口将她拉近身前,“阿尔法找我算过账了,该我找你算账了,但他找我算账的时候,你也躲在旁边偷听吧喂?”
遥想她早就被对方察觉出她也在场,她顿时哑口无言,像一只被寒霜打蔫的茄子,“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无话可说,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只是我不想再提起。”
“小丫头,我再三提醒你不要骗我,可我问你的每一个问题,除了起初卡梅尔的遗言,其它问题你都用谎言骗我?你答应过我的不再对我有欺瞒,到头来都是纸上谈兵?究竟是谁把谁当猴耍?”
马尔科实在接受不了被欺骗,亦接受不了怀疑她的自己,奈何塔莎找的借口都很拙劣,她分明说过他们经历过生死,故而他们的感情应该经得起任何考验。可生性多疑的她始终不信任他,不仅用一堆谎言敷衍他,还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无缝衔接跑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他岂不是成了她的备胎?叫他如何再相信她?
“我最讨厌女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我特地把你放到镜子前,你就没想过回头照一下镜子?你在浴室见到我的第一眼,你的眼底就藏着一丝对我的厌恶和鄙夷,你一口一句相信我,简直说得煽情感人,可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直到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想相信你,才对你做出轻吻的举动,你若对我有情便不会抗拒我的求吻,但你抗拒的动作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是嫌弃,还使用武装色霸气推开我?我在和之国要杀你的时候,你怎就不启动武装色霸气来防御?”
塔莎握住对方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将他遒劲的手指一节一节掰开,“无巧不成书,我也很讨厌男人表里不一,我本来不想计较你对我漠视的态度,是你自己酒喝多了,偏要拿出来咬文嚼字。那正好,我们就来清算总账,正好我也要回家处理事情。免得我回昂萨后,还搞得你心里有个疙瘩卡在那边不上不下,我自己也过意不去。”
有的人一辈子靠原谅生活,可是他内心快乐;有的人一辈子靠不原谅生活,可是他内心痛苦。塔莎也想学会原谅,也想做到豁达,更想既往不咎。可这世上的爱恨情仇是千姿百态的,不是每一种都能握手言和。
“首先,我吃避孕药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当时在我体内留了某些我洗不掉的液体,我出于保护自己才选择吃它。我的体质跟它相冲是意外,于是我选择独自承受,尽管你是始作俑者,但我无须找你诉苦,全当是我自讨苦吃。其次,我在雷瑟被卡梅尔和我的同行挫伤,你不给我治没关系,但阿尔法分析得没毛病,你对我不闻不问是事实。”
酒精的后劲过于猛烈,导致马尔科一直头昏脑涨,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对他说话。可那说话的声音似远还近,携带着嗡嗡的回响,好像近在耳边,又好像飘在天上。
“至于你让船长淹没雷瑟,阿尔法分析得也没毛病,你是为了保护艾斯,不是为了将就我。就像你在祖玛一发现他在流血,就直接把我摔在地下,我早就适应了你的差别对待,但我就是记仇。迄今为止我都在后悔,后悔自己当时没对他下狠手,把他弄成半死不活才好。他只是皮外伤,就害得我惨遭你的施暴,我的肋骨插进内脏里还要伺候你,对我就公平了吗?我没恢复好就去帮他救人,中枪又中刀还挨针,你路过我身旁却不管我,对我就公平了吗?我骗你,你就受不了了,那你既骗我还忽略我,我就能受得了了?”
马尔科无奈又悲伤地注视着她,在他瞳孔扑朔的反光中,她看见一个濒临崩溃的自己。她不忍再看下去,阖着眼继续自顾自说道:“你别恶人先告状,你把心知肚明的问题又抛出来再问我一遍,是你用欺骗的形式先探我的口风。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小丫头,麻烦你下次撒谎前先打个草稿,我都不晓得伽马的招式名,你张口一句惊雷掌就暴露了。我假装听不见是给你台阶下,你倒蹬鼻子上脸得意忘形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其它问题我可以不纠结,我承认我确实忽视了你,当前我只想知道,你当初是不是给我下了套?是不是蓄意接近我?”他按揉太阳穴定了定神,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
实际上他不愿意怀疑对方的动机,怀疑自己最亲近的女人,毋庸置疑是比凌迟还痛苦的折磨。可她用易容计退拒了与杰尔玛的相亲,又用假昏倒博取他的同情,还在如此敏感的关键节点提出要回家,他无法将它们都当成没有联系的巧合。
作为内心阴暗的刺客,她会记仇是本性,她的多重性格也让他头疼。他平时一眼就能判断出她的虚实,可他喝了酒后神志不清,判断力严重下降,何况她的每一句话都掺杂着水分。
塔莎知道对方的自负是与生俱来的本性,自负的人只要认定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改变,你对他说再多都是雌黄的徒劳。何况他打从心底就不相信她,而她也对他失去了原有的耐心。
起初塔莎也想不通,那时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本能,没有理性和逻辑可循,因此她自言自语念出伽马的招式名是无心措施。彻底清醒后才明白,大约是因为有谁说过,人的一辈子有太多秘密,说了太多谎言,偶尔的自言自语也是减压的好方法,就是别养成坏习惯。
“那你不妨就亲眼见证一下奇迹发生的时刻吧?”似乎看出对方的注意力不够集中,塔莎立马打了个响指,从洗手台跳至地砖上。经验告诉她,有时候掌握一项技巧,不一定要到处炫耀。当她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来,效果会更佳。突然,她的肩关节和腕关节同时发出喀嚓的脆响,在男人震惊到堪称精彩的表情中,她用刺客家的独门绝技自断关节使其脱臼,再神乎其技将它们连接完整。
“世上有一种技巧叫杀人于无形,也有一种功夫叫缩骨功,我的骨骼天生比普通人柔软数倍,后来又经过了一番刻苦的训练。虽然远不及缩骨的神奇境界,但是我时常需要钻墙缝爬地洞,让自己的关节脱臼再连接是最简单的方法。你以为你把我的胳膊搞脱臼,我没办法自行修复?冤有头债有主,我就要你发动能力帮我治,我偏不自己接回去。”
“不愧是蛇蝎心肠的女刺客,哪怕躺在我的身下